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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辞

“张觉!张觉!能听到吗…小李联系抢救室,AED拿来了吗?准备心肺复苏…1001,1002,1003…”

张觉平躺在冰凉的地上,无法动弹,在白影的簇拥中逐渐视线模糊,肢体轻盈如羽,飘荡在一个没有边际的黑暗里,许多画面周游在身边,虚虚实实,交叠,无序。挣扎着想要靠近,突然所有的画面汇到了面前,它们重叠交错,颠倒混乱,最后集成一个极耀眼的光球。

他刚要抬手,光球就同活物一般想要逃走,越逃越远,怎么也追不上。

恐惧蔓延全身,我不想死,我三天没有回家了,爸妈的信息还没回,姐姐还给我留了尝尝的生日蛋糕,和朋友约好的骑行,新买的球拍,还有医嘱没改,今天新收的病人病历刚建了模板…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我不要在这里,不要…

张觉猛然睁开双眼,还是梦,醒来还是躺在这个潮湿腥臭的柴房里,总是重复着那天被抢救的画面,就像无尽循环望不到头的走廊,我永远打不开回家的门。

时间匆匆过去数日,张觉没有伤到筋骨,恢复得也差不多,已经能下床活动了。

这些天他一直在和认识张崛之的人交谈,捕捉关于张崛之的信息,他相信之间一定有必然联系,追本溯源就可以回到原来的生活。

可是这么多天,都没有发现有用的信息,张崛之不过是个普通的落榜童生。

张觉在驿馆内随意走动,四处瞧瞧看看,他很久没有像这样闲散惬意了,看着小师傅们给村民送药换药,回想起自己在医院忙碌充实的日子,心里空空的,要不是感受到了真实的疼痛,这边更像是在做梦。

驿馆内人多,吵吵嚷嚷实在难受,打算出门透透气。

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消息闭塞,他对这个环境很不适应,甚至不适应这副陌生的身体,有时情绪都未必听他的控制,能感觉得到原主张崛之还存在,但无法沟通。

这几日压在心中的情绪突然爆发,他猛地踹了一脚驿馆门前的大树,它巍然不动,赏了张觉三两片落叶。

树叶悠悠飘落在驿馆围墙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蹲在墙根发呆,目光呆滞,散乱的发髻无人梳理,穿着破旧的极不合身的衣衫,双手裹着纱布。张觉知道她,除了送食的和送药的,几乎没见到她和谁讲过话。

之前在屋内偶尔也能遇到她,在角落里一坐就是一天,一直都是一个人。张觉担心她可能家里人都出了事,不确定什么情况所以不好开口安慰,心起恻隐,每次伙房大婶来送食,就帮她一起端过去,虽然也没说得上话,但也形成了一种默契。

张觉总还是担心的,想起以前在医院遇到的患者,大悲过后心理承受不住而精神异常的,轻生的…这小小的年纪往后可怎么办,想着想着腿脚就不由自主地走到小姑娘身旁,蹲下身。

“今天感觉怎么样?”张觉不过脑子脱口而出,像在病房查房。

小姑娘十分警惕地往旁边挪了一下,抬眼看到来人是张觉,这才稍微放松了警惕。

张觉见她没有回应,又问道:“怎么在这呆着?今天天气还不错,出去走走吧。”

“……”

“我要到下面去走走,那边有好些你这么大的小朋友,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话音刚落,小姑娘像回了神似的立马起身,张觉以为她同意出去散散心了,忙起身跟着,谁知她给张觉甩了一脸,没好气地扭头回了驿馆。

一拍脑门,他这才反应过来说错了话,下面坎下村就是小姑娘原本的家,这几天真是在床上躺糊涂了,言多必失。

从驿馆出来,一直沿着官道走,路旁能看到有好些简易的草棚,都是家被毁了的村民临时搭的,有些已经被拆除,无事的村民早早就离开另寻他处了。

常在驿馆附近玩的几个孩童也不见了。其中有一对兄妹,他们家有只大黑狗,长得很像尝尝,跟在主人身边昂首挺胸,摇着尾巴,也和尝尝一样贪吃,别人蹲在一旁喝稀粥它也凑上去嗅嗅。

黎老先生身边的小郎中说,顺着这条道一直走,就能走到那个塌了的山,现在那边应该只剩官府的人在清道。

不知不觉走到茶舍下,张觉想进去讨碗水喝,不料被差役拦了出来,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不争取,转身就要离开。

身后有人叫住了他,是冯金。

“怎么不好好待着,跑到这边来了,”冯金从二楼窗户探出头,挑了挑眉,“你不识路别乱走,上来吧。”

顺着扶梯上来,茶室内除了孙大哥、冯金和两个趟子手,茶桌对面几人中有个带着乌纱帽的。

冯金递过来一碗清水,安排他坐在外间,在这里隐约还能听见屋内声音,张觉忍不住侧耳。

孙勇势在必得,说道:“别再讨价还价了,八百八,听着也吉利,劳烦你速速再写个折子递上去,且得说清,是什么耽误了我的行程。”

“灾害的折子我早已如实写好上报了…”

“我说的是因何耽误了我们,你要是不写,就由我来写,我有的是办法放话出去。”

张觉听他们谈话内容应该快要结束,放下茶碗起身先下楼。狭窄的楼梯迎面跑上来一个小斯,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见他神色慌张,张觉侧身贴墙给他让路。

张觉站在茶舍外眺望群山,缓缓张开双臂要拥抱穿膛的山风,今天天气真是好啊,晴朗无雨,山里空气也清新,猛吸一大口肺感觉都要被净化了,就该人人都来这休养,这样好的环境能治愈多少病人啊。

突然,有人从后面猛拍两下张觉的背,“蹭到哪了,一身灰。”

张觉回头,原来是孙勇他们都出来了,“孙大哥,你们聊完了?”

“结束了,”孙勇手臂揽过张觉肩头,“当下人手不足,等最近分号的兄弟过来,再继续北上。”

应该都谈妥了,孙勇的语气都飞扬起来:“今晚整顿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进城,把虎刺的腿,阿樊的胳膊,你的脑子,先找大夫看了…”

张觉心头一颤,冯金说阿樊的手臂骨折是因为保护我,要不是他的挡着,该折的就会是我的脖子。其实现在已经好多了,都是些软组织挫伤,不影响赶路。

回到驿馆,张觉直径向东厨走去,打算看看虎刺和阿樊的药好了没有,可以帮些忙。

路过廊下,看到黎老先生正在给刚刚的小姑娘换药。

纱布裹着草药,草药和凝固的血混在一起,紧贴着皮肤,纱布揭开仿佛又撕下她的一层皮。很疼,小姑娘的脸疼得直冒冷汗,五官挤作一团,但是始终没叫唤一声,手也没躲开。

“疼你就喊出来,别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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