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行进了半个钟头,树林里分开了两条岔路,约翰告诉贾尔斯自己要分头行动,黄昏之前,他们的队伍还在这里汇合。
雷电刺透黑色的云层,雨还没有下,只是空气闷热、粘稠。这样的天气不适合在林子里开路寻人,偶有飞虫钻进爱伦的衣袖,令他大为恼火。一路上他们频频见到慌张的小动物,不知为何,松鼠兔子纷纷逃出洞穴,在秃噜的路上掠过他们脚边。
约翰突然举手示意安静,“你们听见了没。”
所有人屏息以待,然后就是一声遥远的沉闷的枪响,夹在滚滚雷声之中。所有人不由分说地加快了脚步。随着他们的接近,枪声又响了七到八次,一阵混乱的交火之后,终于再也没有枪声响起,只剩宁静。
在一场拦路抢劫中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劫匪被击退,双方停火,逃之夭夭。二是劫掠已经完成,没有人再做抵抗或是干脆被打死了。后者的可能性大得多。
当他们拐过最后一个路口,终于没有茂密的灌木和树林阻挡视线,只见一辆马车正倒在路中间,马车包厢整个侧翻了过来,后方一处土地散发出难闻的烧焦味。四周散落着尸体,人的尸体,马的尸体。这个地方安静得诡异,死人安详地躺着,好像下一秒就会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抖抖尘土。但是没有可能了,他们都死得明明白白的。这里只剩下一只栗色的土耳其马还活着,颈部渗出汩汩鲜血,一边喘粗气,一边用那无辜的眼看着他们。
“快,快去!”
“还有人活着吗?”
约翰一个箭步跨到车厢顶上,他让罗伯特和他一起抬人出来。还没等他们站稳,暗处射来一枚子弹,当场贯穿了罗伯特的脖子,罗伯特惊愕地捂着伤口跌落在地,新鲜的血液四处喷溅。另一个队员想去救罗伯特,结果也被暗枪打中腹部,倒在空旷处动弹不得。
约翰当即跳进车厢。其余人则躲在马车另一侧。
“你们那怎么样!”约翰隔着马车大吼。
“斯特林、珀西和我都还活着。”爱伦一边开枪回击一边回应道。“他妈的,他们杀了罗伯特。”
“他妈的,这里面全是血。等会,这还有个活人……”约翰突然欣喜地叫道,但是他紧接着又说,“肏,他不是卡文迪许伯爵。”
罗伯特受了致命伤,挣扎没一会就一命呜呼了。受伤的另一人虽然还活着,埋伏者又在他的腿上补了一枪。这个大个子痛得惨叫起来,随后开始大声咒骂一切,他骂偷袭者没有种正面跟他较量,骂失踪的伯爵害得他们遇袭,骂政府削减他父母的养老金。最后他骂不动了,临终前他念叨着,在天上的那个老头为何对他如此不公。
又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这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要是下雨就好了。”爱伦想到。就这样僵持了度秒如年的五分钟,约翰试图向对方喊话,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就像是他在自言自语,到最后约翰虚张声势起来。
“那边的家伙!告诉你们,如果落日之前我们还没回去,一支全副武装,带着骑兵大炮的军队就会开进来,我们有援手,知道吗?你们最好现在就逃跑吧。”
其实整个卫队里只有斯特林一名骑士。
爱伦的肩头被打湿了,他起先以为是自己的汗水。但是紧接着,如他所愿下起了瓢泼大雨,这场姗姗来迟的暴雨像是再也不会停一般,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电闪雷鸣的雨幕中,约莫十余人从阴影中显身,他们裹着统一的绿色头巾,看不见面貌,这些武装暴徒带着狼牙锤、弯刀与巨斧,缓慢地向马车这边走来。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斯特林一边唾骂,一边抽出长剑,雨滴落在刀刃上冷冽地闪烁。
双方直接进入了最残酷的近身厮杀,没有什么一板一眼的格斗技巧,每一次挥砍都直奔要害。斯特林拦住最前面的壮汉,剑刃如风,一瞬间劈开了这倒霉蛋的天灵盖。但是后面的劫匪很快又涌上来,斯特林熟络地挥舞长剑将他们逼退。
爱伦躲开狼牙棒的一记平挥,将随身匕首扎进了面前土匪的眼睛里,爱伦无视他的嚎叫,结果了他的性命。匪徒脖颈喷溅出的温热鲜血撒到他脸上,粘稠的血被雨水冲刷,他只觉得浑身发烫,内心被莫名的仇恨灼烧着。他迫切地想要切开伏击者们的血管,并不是为了给阵亡的队友复仇,只是因为他想要这么做。
至于还活着的另一名队友珀西则没有那么好运,他在击退侧面一名敌人的时候被刺穿了小腿,土匪们一拥而上砍掉了他的脑袋。
血腥又混乱的战场上,人数差距的劣势很快显现出来,不知苦苦支撑了多久,爱伦和斯特林陷入了被压制的局面,就差一点,弯刀就要钩穿爱伦的眼球了,才终于等到了贾尔斯的队伍。
两个小时之前,贾尔斯本想与约翰的队伍在岔路口汇合,谁知等候多时只等到了暴雨。眼见天色完全暗了下去,不少队员受够了淋雨,纷纷要求回营地去。贾尔斯倒是个说一不二的好汉,当即决定深入森林寻找踪迹,正好救了爱伦他们的命。
匪徒见到大路上竟然真的出现了一支装备齐全的队伍,把他们当作了大部队的斥候。顿时人心涣散,再也无法应付骑士那凌冽的剑法。斯特林抓住破绽又砍翻了一个大块头,剩下的人无心恋战,一个个丢盔弃甲,逃进树林深处消失不见。
“在那,还有一个不怕死的!”满身是血的斯特林指着一个方向大喊。
千真万确,不到五十码远的地方,一个模糊的身影躲在榉树后面,伏击者裹着头巾,看不清面貌。他似乎听见了斯特林的呐喊,很快就消失在茂密的雨中森林。
贾尔斯告诉爱伦,这些土匪同属于绿林——哈姆雷特附近最臭名昭著的强盗集团。已经盘踞此地许多年头。
“喂,不要去,可能有埋伏。”斯特林正要追上去,贾尔斯把他叫住了,“我们这边人也不多。”
“明明就他一个。”
“他们有炸药,”爱伦指着那块漆黑的焦土说道,他正靠着马车喘气,刚刚从屠杀的战栗中恢复过来,“他们把马车炸翻了,说不好还有多少人埋伏着。”
爱伦其实想到了更坏的结果,匪徒撤退是因为任务已经完成了……
“快来帮我抬人。”约翰在车厢里大喊,战斗期间人们都把他忘了,他一直钻不出来这倾倒的马车。
唯一还活着的是个年轻人。他嘴唇苍白,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左眼悬挂着一片厚厚的单片眼镜,镜面上沾满了其他人的鲜血,不过他自己只受了轻伤。这学究打扮的年轻人哆哆嗦嗦地自称是卡文迪许先生雇来的学者,负责评估家族流传下来的古董。
最后拖出来的一具尸体穿着华贵,已经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他的皮肤被打碎的玻璃划出许多道伤口,致命伤在头上,一枚子弹洞穿了太阳穴。约翰颤抖着手取出尸体上翻出来的特许状,这份文件用黑色的铁胆墨水赫然写着国王的签名——查理 R。直到雨水彻底浸湿羊皮纸,约翰才转过来沉重地说道。
“莱西伯爵死了。”
他们在晚上九点半回到了营地,布朗中校知道这件事之后脸色很难看,“战争从未结束。”中校不无凄凉地想到这又是一次失败的战争,甚至还未开始就已经失败了。到了晚上雨还没有停,他们把莱西·卡文迪许的尸体运回镇上,让镇长为他安排后事。
望着棚外的倾盆大雨,爱伦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山巅的古堡彻底隐没在庄严的灰色天空之中。听他们说,这场大雨将伏击者的痕迹连同牺牲者的鲜血冲刷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中校派人带回死于袭击的自己人的尸体,为他们举行了简易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