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为什么偏偏来找你这个小画师么?”周荣揉了揉太阳穴。
“裘郡主特地从郡主府搬过来,一直留宿太傅府上,怕是看不惯周太傅借酒消愁。”画十三淡淡垂眸。
“哼。她。”周荣往后一仰,重重靠在了椅背上,“与其和一个骄横撒泼的蠢女人消磨大半生的光景,倒不如找个知情识趣的妓女相看不厌。”
画十三似有所指地明知故问道:“想必周太傅已然觅得佳人了。”
一提到这个,周荣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借着酒意对着满地月光喃喃叨念道:“知道么,我这辈子就信过两个人,可是,你们都负了我啊。姜大哥、婉儿,是你们逼我的!”
画十三一把扶住了将将醉倒在地的周荣,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要让周荣安然活到他让周荣死的时候。
“婉儿,呵。好一场大火啊!烧的好!”周荣突然反手死死抓住了画十三,瞪大了猩红而浑浊的双眼,狠狠问道,“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我最恨背叛!背叛我的人,都不得好死!半面红,你听明白了吗?”
他听出来周荣所指乃是他唯一动心过的女人——京墨,画十三心里不禁冷笑一声,周荣一定是忘了他曾经对情同手足的姜黎所下的毒手,只许他负别人,绝不准别人负他一丝一毫。
“我明白。我也最恨背叛。”画十三低眸间,十分平静地款款回道。
“你,当真不愿做我的徒弟?”周荣带着三分清醒,斜眼瞧着画十三,“你可知道,天下芸芸画师泥沙俱下,好手少说也成百上千,这等机会落在你头上,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他日,本太傅这个画坛顶峰的位置,就是你的。”
画十三眉心抽搐了一下,他一直刻意地没去想,万一没能顺利通过复审进宫,没能按部就班地扳倒周荣,彼时他将被置于何地,当时的真相又会被置于何地。而如果暂时答应了周荣,必要时或许还可以釜底抽薪,留个扳倒他的后路。
周荣见画十三并未回话,吸了一口气又幽幽叹了出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偏偏看中了你么?除了画馆,翰林画苑还有一批虎视眈眈的人。可只有你,很像当年的我自己。”
“是么?”
“几年前,也有一个孩子,很像我。一样的出身微寒,一样的畏畏缩缩,一样的寡言少语。不同的是,那孩子天赋奇高,他少时的玩笑之作都比你们强出不知道多少倍。”周荣说起这个孩子的时候,眼里竟然闪过一丝罕见的温情,但也只是一闪即逝。
“然后呢?这孩子怎么样了。”画十三的神情越来越复杂地不可捉摸。
“哼,然后?”周荣顿时变了脸色,冷笑道,“天赋再高有什么用?跟错了师父,还不是做个陪葬的无名之鬼。”
按理说,画十三应该喊周荣一声——师叔,而且彼时年少,他也的的确确是一口一个师叔喊周荣的。
画十三听出了周荣的弦外之音,郑重其事地对周荣俯首躬身道:“晚生自知几斤几两,作为画师,我的顶峰怕也只是配做周太傅身旁的一条狗。如此,足矣。”
周荣绷紧了一张老脸,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画十三,咄咄逼人地说道:“你可知一条好狗该当如何?”
“不咬、不叫。”画十三低眉顺目地回道。
周荣眼神凛然地逼视了画十三良久,才松了一口气似的,突然一把抄起桌上的酒壶给他和画十三都满上了,朗声笑道:“这就是狗比人的好处所在。不过你还多了一条——陪本太傅喝酒!哈哈,来,这一杯是提前恭喜你通过复审!”
在一个长年未能得到平等以待的人来说,他的世界里是永远没办法容人的。但周荣忘了,只有养在身边多年的狗才值得一信,可惜,他身边没有一个人能告诉他这一点。
画十三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甚至握酒杯的手都摇摇欲坠:“周太傅这句祝词未免言之过早,折煞晚生了。复审乃是众画师悬挂作品于馆外高墙之上,供满城百姓赏鉴,百姓们将手里领到的孔雀翎献给中意的画师,哪位画师得到的孔雀翎最多,则会脱颖而出进入宫中……”
“诶,本太傅都发话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周荣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周太傅自然是画坛泰斗,地位至高无上。可即便如此,还能左右得了民心所向么?”
这个发问画十并三不是在附和周荣,而是他原本一直真心实意地以为,复审评画的乃是满城百姓,初审周荣还有背后搞动作的空间,可复审,他有什么本事能一语定乾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