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我需要你……”画十三眼神开始游走不安起来,越是局促紧张,他偏越是挤眉弄眼地故作轻松之态,“需要你给我换药疗伤啊。你看,起码得我背上的伤口治好了你再离开吧?”
京墨听他前半句还颇为温柔动情,后半句就变回了老样子,她也翘眉辩解道:“你要因此赖上我不成?”
“这伤不够是么?”画十三面露难色地皱了皱眉,转身对长灵吩咐道,“长灵,你去煮一壶热水来,看看到底多重的伤才能让京药师不这么狠心离去。”
长灵愣愣地杵在原地,搞不清他二人是何状况。京墨看着画十三煞有介事的犯难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她的笑容,裁剪夜色,压过了满庭月华如练,惹得他心头涌起一阵猝然悸动。两个人隔着一园狼藉,望着彼此,皆款款地笑了。
画十三走到她的面前,柔声温言道:“此地不宜久留。曼曼一定十分惦念你,你先去春满楼住一阵子,好么?”
京墨垂了垂眼眸,轻轻点了点头,画十三知道她心里在担心什么,温言道:“复审之后,我来安顿你,好么?在此之前的几天,你就悄无声息地藏在春满楼里吧。”
京墨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里格外地安定下来,又蹙眉问道:“那你呢?你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回到他的画馆里去吗?”
画十三抿了抿嘴,点头回道:“这回,是我在暗,他在明。时到今日,我在他眼里还是个一无所知的棋子——半年红而已。”
京墨听着画十三言语间晦暗不明的笑意,稍一细想,心底不禁闪过一丝寒意。周荣一定想不到,他最怕的人不但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而且暗中拿捏住了他的把柄,悄无声息地蛰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快了,不会很久了。”画十三看了看京墨笑意敛去的复杂眼神,一句自语的话被揉碎在瑟瑟夜风里,越飘越远。不久,画十三把京墨安全送到了春满楼后,便回到了画馆。
“半面红,你去哪了?”画十三刚推开房门,就听见屋里阴影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禁心头一沉。
“不知周太傅在此,晚生有失远迎。”画十三连忙欠身行礼,语气恭谨有加,听不出半点异样。
周荣闷哼了一声,神情隐没在暗影里看不清楚,沉声道:“你消失了这么久,自然来不及迎我了。”
画十三心悬于膛,回想着自己应该没有出什么纰漏会被周荣察觉,便笑吟吟地回道:“京中的女人们果然一个比一个厉害,晚生大开眼界,一时流连忘返,还请太傅责罚。”
周荣闷闷地哼笑了两声,手指在桌上“当当”地敲了两下。画十三会意,走上前去,这才嗅出周荣已经一身酒气,桌上摆着一壶已经半空的酒。周荣斜了他一眼,他把空酒杯斟满后,周荣又示意他坐下,并亲自倒了一杯酒递给了画十三。
“周太傅,这是何意?”画十三犹豫着接过了这杯酒。
“喝酒啊。怎么,不明白?”周荣脸色沉沉,但并不阴郁。
画十三眼眸微旋,不深不浅地笑道:“酒乃消愁忘忧之药,周太傅心中可有不快?”
“你错了。”周荣举着酒杯,浑浊的双眼目光迷离,“酒是贺喜庆功之物。我刚刚拔掉了扎在心头十年之久的最后一枚刺,也结束了辜负我、背叛我之人的性命。我这是高兴,高兴啊!哈哈哈,来!”
周荣仰头大笑着要和画十三碰杯,画十三只是温文有礼地回敬着周荣。窗外的清凉月色像碎银子一般细细地洒了一地,屋里的两个男人只是默默地斟酒、饮酒,气氛渐渐变得静谧祥和,不知情的人甚至会误以为他们是何等默契的忘年之交。
“你很聪明。”周荣握着酒杯等画十三一点点斟满,斜眼说道。
画十三仍是从容不迫地倒酒,笑道:“周太傅是说晚生么?晚生可什么话也没说啊。”
“画馆里、朝堂上,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人,不多了。”周荣仰头吞了一满杯酒,扯了扯嘴角,把玩着酒杯絮絮道,“你说得对。酒啊,果然是消愁忘忧的好东西!而且,还能让你忘了,你自己是谁,哈哈。”
画十三看着周荣忽明忽暗的神色,眉心微皱,一字一顿道:“周太傅,就是周太傅。”
“不对。”周荣忽然将玩弄在掌心的酒杯猛地紧紧攥住了,脸上笑意未褪,但嗓音已沉:“我周荣,先是摆摊卖画的‘烂菜粥’,后来,是一人之下的周少傅,再后来,是尊贵气派的周郡马,最后,才是体面风光的周太傅。你可知道,一个画师的顶峰,就是我现在的这个位置?”
“周太傅——”画十三暗暗攥紧了酒杯,他默然抬眸望了一眼窗外,缓缓开口道:“夜深了。你也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