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个叫京墨的女药师家里看病时无意中看到的,”徐飞看了看周荣夹给自己的菜乃是一块鱼肉,便一五一十地回道,“那位药师可是位神医呀!我肠痈复发的时候差点去见了阎王,多亏她妙手回春,现在也是遵循她的医嘱,沾不得半点鱼腥。所以,还望周太傅见谅,您亲手夹的鱼肉,晚生恐怕无福享用了。”
周荣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京墨”这个名字,眼里的一片漆黑越来越浓,他顿了顿,看向徐飞,又带着一脸平易近人的干笑,道:“徐飞啊,画馆画师里,你是最有眼力见、最有能力的。从春满楼我就看出来了,我周荣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才的,初审的结果马上就会公布,你且回去静候好消息吧。”
徐飞一听这话,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匍匐跪地,对周荣磕头不迭,千恩万谢道:“周太傅知遇之恩,徐飞没齿不忘!”
周荣嘴角撇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接着目光亲切地盯着徐飞交待道:“但是记着,今日你登门拜访之事,越少人知道,对你我都好。你明白么?”
“明白、明白!”徐飞笑得合不拢嘴,磕头磕地比在庙里烧香拜佛还虔诚三分,又对周荣搜肠刮肚地说了几句好话后,才踌躇满志地回画馆去了。
徐飞走后不久,府门外又“蹬蹬”疾步小跑进来一个人影,府兵们见了皆毫不阻拦、纷纷让行。
“郡马爷!”来者是个衣着上佳的小厮,一双鼠眼滴溜溜地闪着光,一到堂上就扑在了周荣脚下,急匆匆地呈上了一个精美的木盒。
周荣瞥了这小厮一眼,又淡淡地扫了他献上来的木盒一眼,便不言不语地扭过头去,继续夹菜吃饭,不愿理睬似的。罗管家在一旁忙乐呵呵地接过了木盒,对小厮道:“佟子,回去告诉郡主,郡马爷午膳过后自会享用。”
佟子偷偷瞥了一眼只顾低头吃饭的周荣,咬了咬牙仍是鼓足了勇气似的说道:“郡、郡马爷,郡主问您,什么时候回郡主府,郡主已经备好了——”
“告诉夫人,这些天画馆审画抽不开身。”周荣撂下筷子,斜了佟子一眼,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等忙完了这一阵,我便回去好好陪她。”
佟子一听,总算向郡主有个交待,连忙高兴地叩首告退了。罗管家把木盒摆到了桌上,揭开了盖子,里面飘出一阵热气蒸腾的香气,“郡马爷,郡主亲手做的,每次送过来都让佟子疾驰过来,生怕冷了,您快趁热吃吧。”
“不用尝也知道。”周荣举起手边的茶盏浅啜了一口,眼睛抬也不抬一下,淡淡说道,“又是茶糕。就算做的人不腻,也该问问吃的人腻不腻。”
罗管家又稍微往周荣眼下推了推糕点盒子,堆了一脸笑意说道:“虽然每次都是茶糕,但里面的——”
“先放到一旁去吧。”周荣无意听罗管家说完,便觉这盒茶糕颇为碍眼似的。
罗管家只好悻悻地把茶糕盒子从周荣视线之内中移走了,周荣夹菜的手忽然顿了顿,看着下筷的那盘鱼,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看了看那盒茶糕,眼里攀扯上几多晦暗不明的幽深。
他突然吩咐罗管家把茶糕拿出来摆到桌子上,腾出了茶糕木盒,并耳语交待了几句。罗管家听罢,不禁眉间一缩,探问似的看着周荣,周荣冷冷地点了点头,罗管家领命,默然提起了盛茶糕的空木盒子正要往外走,又被周荣叫住了。
“还有,去查一个人。她的身份、住处、来历,都要一丝不差地给我查清楚!”周荣眉头深凝地疾言厉色吩咐道。
“谁?”罗管家转身问道。
“女药师——京墨。”
这时,堂前槛外忽然送来香风一缕,周荣闻香抬眸,只见门框上有一个娉婷婀娜的人影背光而立,洁白胜雪的一袭烟罗裙裳袅袅飘动,高高盘起的发髻上插满了宝钗珠翠,窸窣作响。
“哟!白姑娘来啦,快请进来坐,我家郡马...我家老爷已恭候姑娘多时了!”罗管家一见来者,忙喜笑颜开地招呼道。
京墨只是目光低垂,对提着茶糕盒子正要出门的罗管家略微点头示意后,便踱着碎步,摇曳生姿地款款走到了周荣面前。她既不抬头,也不开口,只是将一双葱白玉手轻挽腰侧,对着周荣缓缓行了一个女儿礼。虽只此一礼,但配上低眉颔首的娇羞之态,早已带出十分风情、荡人心神。
“果然不愧为‘京都七艳’之首。白姑娘,当真是我见犹怜啊。”周荣的灼灼目光毫不遮拦地落在京墨身上。近看,她脸上一对低敛的小山眉,眉心一点朱红落梅妆,映得她更加姿容胜雪,比在春满楼见到时更加妩媚动人。周荣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还不知道白姑娘芳名何字?”
“白婉。”一语柔声,宛转如啼。
周荣勾着唇边一抹笑意轻轻叨念了几遍“白婉”这个名字,目光舍不得从京墨身上移开,却往前凑了几寸,更近地细细瞧着京墨,问道:“白姑娘,你为何不肯抬头看我一眼?姑娘颔首时,露出的这对小山眉固然好看,但你的一双盈盈秋水,才是最令周某最魂牵梦萦的啊。”
京墨将周荣的满眼情意尽收余光之中,唇边抿起一抹淡淡浅笑,仍是低眸不语,她缓缓伸出一双柔荑素手,提起饭桌上的茶壶,浅浅斟了一杯后,悠悠奉到了周荣的唇边。至此,她才缓缓抬起一双顾盼生情、秋水涟涟的美眸,脉脉地回视着周荣灼灼的目光,款款柔声道:
“婉儿欠周太傅一盏茶。”
周荣顿时明白,这个风尘女子自打进门之后就低眉颔首,娇羞之中似有歉意,原来是一直记挂着在春满楼用茶水打湿了自己的衣衫之事。他枯井一般的心房早已被撩拨起层层柔波,浓浓的笑意也从枯萎已久的眸中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