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斜了一眼,方才心里的冷笑不由得从鼻腔中哼了出来,茶筒里皆是排列紧凑的一串串铜板,这个徐飞,还真是太看得起他这位翰林太傅了。
“徐飞是吧?”徐飞一听周荣亲口唤自己的名字,忙不迭地点头哈腰,以为周太傅真能被自己打动分毫,只听周荣继续道:“你有心了。”
再没下文。徐飞被干晾在一旁,看着周荣继续举起筷子,自顾自地夹菜吃饭,这些让他倾尽钱袋的礼品看来是拿不走了,可周荣别的话一个字也没有,一时间,徐飞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徐飞公子的心意我家郡马爷已经收到了,公子莫非还想留这里一起用膳不成?”罗管家哂笑道。
徐飞干笑了几声,仍是站在原地,不甘就此离去,他搓了搓手,动了动嗓子,稍作犹豫后,好像把心一横似的,向周荣一脸媚笑道:
“周太傅可是我毕生仰慕的画坛妙手,这点心意算得了什么呢!其实我对周太傅的画作一直有所研究......”
周荣差点笑出了声,这点心意当然不算什么。
他见这出手寒酸的小画师磨磨唧唧地不肯走,颇不耐烦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太傅别急、别急,晚生多年来一直四处学习、临摹周太傅的画作拓本,实在仰慕周太傅所作的宫廷画里那份细腻考究、富贵靡丽,一股子尊贵华丽的气势力透纸背啊!”徐飞侃侃而谈,说到兴高采烈处差点手舞足蹈起来。
周荣只觉得这人啰嗦来、叨咕去,实在影响他用膳的心情,便给罗管家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哄他出去,罗管家拽着徐飞的衣领就要把他往外赶。
“周太傅!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信口开河啊!我连您早年遗落民间的画都研究过——”罗管家正要把徐飞一把推出门外去。
“等一下!”周荣持筷的手顿时凝住了,对罗管家喝令道,“让他进来,继续说完。”
徐飞脸上顿时乐得鲜花怒放,对攥着他衣领的罗管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周荣跟前,咧嘴弓腰继续说道:
“周太傅,我在民间偶然看到了一幅画功精妙的画作,当时我心里就想,似那般美轮美奂、举世无双、精美绝世的画还能是出自谁之手呢?必定是天下第一画师周太傅了!我一看,哎哟!果然是周太傅的早期之作!”
周荣勉强忍着徐飞废话连篇的夸夸之语,但听到他的话,心里越揪越紧,忙问道:“是、什么样的画?”
“恐怕珍贵就珍贵在这里!居然是一幅清秀明丽的山水画!想不到周太傅除了宫廷画,早年竟还有这般雅兴!”徐飞越说越眉飞色舞。
“早年?”周荣心里死死地揪了起来,咬了咬牙,缓缓问道,“你说的是哪几年?”
“孝元十年呀!哦,好像还是冬月,初几我倒是记不清了。”徐见周荣似乎颇感兴趣似的,不禁沾沾自喜,把心里拿得准的、拿不准的都急忙掏了出来:
“而且啊,晚生看出来此画更为珍贵之处在于,周太傅别出心裁、匠心独运地将周派独创的双重嵌套画法运用其中,表面看,画的是一派山水,可在山山水水之下——”
“咳咳,”周荣突然打断了徐飞,并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示意屏退屋里的下人,然后十分热络地对徐飞扬了扬手,示意请他上座饭桌,带着一脸亲近笑意道:
“徐飞,看来你所言非虚,对我的画作确实用心啊。我最喜欢和你们这些年轻人讨论画作了,来,咱们边吃边聊,哈哈哈哈。依你看,那幅画的山水之下,是什么?”
徐飞受宠若惊,喜形于色地重重谢过了周荣的邀请,欢欢喜喜地坐上了饭桌,有些飘飘然地继续说道:
“承蒙周太傅不弃,晚生也就班门弄斧了!那幅画的山水之下...依我看,仍是山水,只不过,不再是泼墨写意的笔法,而是规规矩矩、一丝不苟的写实画法,对!细致入微的写实!”
“哗”地一声周荣手里的筷子滑落在地,而他一脸的笑意顿时凝滞住了,瞳孔骤然一缩,鼻翼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
徐飞见状,确认自己的大胆分析还真说中了,心里十分自鸣得意,连忙替周荣又递过来一双筷子,不忘笑吟吟地添了一句:
“怎么样,周太傅?晚生确实对周太傅的画深有研究吧!其实晚生在初审中所作的画也是模仿周太傅的笔法,晚生想着能不能——”
“吃菜,吃菜。”
周荣接过了徐飞递过来的筷子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了,徐飞方才说的话早已半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他从饭桌上最贵的一道菜品里夹了一筷子亲手送到了徐飞的碗里,勉强凑出笑意问道,“徐飞啊,你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画师。连我多年前的旧作都能留意地这么仔细,那幅画在你手里吗?”
徐飞丝毫没有注意到周荣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凌厉,接过周荣亲手夹的菜后并不敢吃下去,笑岑岑地说道:“周太傅这般抬举,晚生实在惶恐!这么好的画晚生无福独占,我是在一个药师家里看到的。”
“药师?”周荣的手里已经暗暗攥紧了拳头,从牙缝里生生挤出了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