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要转达什么?”
“我要告诉齐尔德迈斯:坡夫人的起死回生不是像索恩所说的那样完成的——他有个仙子帮忙,那仙子后来干了些什么事——不好的事——然后我得把一只小匣子交给齐尔德迈斯。这是第一条口信。接下来我要去告诉索恩:阿什福德回来了。这是第三条口信。”
拉塞尔斯想了想:“那只小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难道有什么东西把它封死了吗?魔法?”
德罗莱特紧闭双眼,拼命摇头:“这我也不知道。”
拉塞尔斯大笑出声:“你不会是打算告诉我,匣子在你手里捏了好几个礼拜,你还没打开看过吧?就凭你?别逗了,过去你来我家的时候,我一分钟都不敢让你单独待着,否则我的信就都被人看了;我的个人私事第二天一早也就众所周知了。”
德罗莱特的目光低垂下去,扫着地面。他的身子似乎在衣服里越缩越小。他的痛苦往无可再添里又添了几分。你会以为他这是因旧罪重提而感到羞耻,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我害怕。”他悄声吐露道。
拉塞尔斯气得嘤然作声。“匣子在哪儿?”他大声问,“给我!”
德罗莱特伸手从大衣兜里掏出个脏手绢子包着的东西。手绢子费尽机巧地打了多少个复杂的结,只为防止匣子自动打开。德罗莱特把这东西交给了拉塞尔斯。
拉塞尔斯只好动手去解那些结,皱眉撇嘴,苦相连连,表现出深深的嫌恶。解开手绢子,他便把匣子打开了。
片刻的沉默。
“你这个傻瓜!”拉塞尔斯道,啪的一声将匣子扣上,揣进了自己兜里。
“哦,可我还得……”德罗莱特伸手欲夺,自知徒劳。
“你说他交给你三条口信。还差一条呢?”
“我觉得你肯定听不懂的。”
“什么?你都懂了,我反倒不懂?看来你在意大利这段时间变聪明了不少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快说。跟你讲这么半天,我已经开始烦了。”
“阿什福德说什么树对石头说话,石头对水说话。他说魔法师能从树林、石阵这类地方习得魔法。他还说约翰·乌斯克格拉斯的旧日同盟至今仍屹立不倒。”
“约翰·乌斯克格拉斯,约翰·乌斯克格拉斯!这名字我真听烦了!可如今他们仍然念叨个不了。就连索恩也这个毛病。我真想不通;他四百年前不就已经失势了嘛。”
德罗莱特又伸出手来:“把我的匣子还我。我还得……”
“你有什么鬼毛病,你还没明白吗?口信你送不到了——除了给索恩那条,那条我亲自去送。”
德罗莱特爆发出一阵痛苦的长嚎:“求求你,求求你!别让我失信于他!你不明白的。他会杀了我,甚至更糟!”
拉塞尔斯两手一摊,四下里看了看,就好像要请树林子作证,听听这话有多么可笑:“你真心以为我会容你毁了索恩?换句话说就等于毁了我?”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我哪儿敢逆着他!”
“你这虫豸!夹在阿什福德和索恩这样两个人之间,你能怎么办?你就等着被碾死吧。”
德罗莱特嘤然作声,像是吓得哼唧。他盯着拉塞尔斯,眼神古怪而迷乱。他似乎要说点儿什么。随后却一转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树林里逃去。
拉塞尔斯根本没费力去追。他直接举起枪来,瞄准,开火。
子弹击中了德罗莱特的大腿,瞬间,灰白的树林间绽开一朵红彤彤、湿漉漉的血肉之花。德罗莱特尖叫倒地,摔进一丛石楠里。他拼命想爬出去,可腿已经废了,石楠枝又扯住了他的衣服;他挣脱不了。他回头发现拉塞尔斯追了过来;恐惧与苦痛已令他面目全非。
拉塞尔斯开了第二枪。
德罗莱特左半边脑袋开了花,仿佛磕开个鸡蛋或是掰碎个橙子。他抽搐了几下子就不动了。
虽然周围无人目击,虽然能感到血在自己耳内、胸前、浑身各处奔流撞击,但拉塞尔斯决不允许自己表现出丝毫的不安:他觉得这才是正人君子的品行。
他有个贴身男仆,这人就爱在《新门刑历》和《罪犯纪实》1上找谋杀案和绞刑的记录来读,乐此不疲。拉塞尔斯偶尔也拿来翻翻解闷。这类纪事文章有个突出特点:凶犯无论在行凶过程中有多果敢,事后很快就会受情感所迫,做出不理智的反常举动,必会因此功亏一篑。拉塞尔斯怀疑这里得有多大水分,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自我检视了一番,看看内心可有悔恨或畏惧的迹象。他一样也没找到。实际上,他唯一的想法是这世上又少了一样丑东西。“说真的,”他自言自语道,“要是早个三四年就知道会有今天,他准会求我动手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拉塞尔斯惊奇地发现一根小小的幼芽钻出了德罗莱特的右眼(左眼已经被他一枪轰掉了)。常春藤的须蔓盘上了他的脖颈、胸口。冬青新枝刺穿了他的手掌;桦树幼苗钻透了他的脚面;山楂荆条弹起,冲破了他的肚腹。他看上去就好像是被林间树木钉死的。然而,树木并未就此罢休;它们继续生长着。金棕、鲜红的树茎扭作一团,遮了他残缺不全的脸;他四肢与躯干里的能量都被植物和其他生物吸了走,于是渐渐腐朽。没过多长时间,克里斯托弗·德罗莱特就已所剩无几。树木、石头和土地将他收入各自体内,然而就算是以树木、石头和土地的形象再现,这个人曾经的模样还是能辨认出一点点。
“那枝石楠是他的胳膊,我猜,”拉塞尔斯默想着,“那块石头……兴许是他的心脏?真是够小也够硬的。”他笑了起来。“阿什福德的法术就是这么荒唐可笑,”他发了话,并没特意对谁说,“早晚反过来把自己害了。”他翻身上马,往主路那个方向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