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初的一个黎明:林间有个交叉路口。树木之间的空隙雾蒙蒙的看不分明;树的黑影好像已经渗到空隙里面去了。两条路没一条有大用,皆是凹凸不平、年久失修;其中一条比乡间小道强不到哪儿去。此地偏远,地图上都不标的。这地方连名字都没有。
德罗莱特等在路口边。他身旁既没站着马匹,也不见拉着车的马夫,无法解释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可他显然已经站了些时候了;他外套的袖子上白白的全是霜。身后一声微弱的啪嗒令他猛地转过身去。可那边什么都没有:还是那连绵不断的谧林。
“不,不,”他喃喃自语,“什么都不是。掉了片枯叶子——仅此而已。”又是喀嚓一声脆响,像是冰冻裂了木头或石头。恐惧蒙上了他的双眼,他只好定睛再看。“只是一片枯叶而已。”他喃喃道。
一种新的声音传来了。一时间他完全慌了,判断不出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后来他才听出个所以然:马蹄声。他沿路往前细看。雾气里模模糊糊有个污渍似的灰点子,是一个人骑着马向他逼近。
“他终于来了。他来了。”德罗莱特喃喃自语,快步迎上去。“你上哪儿去啦?”他嚷道,“我已经等了好几个钟头了。”
“那又怎样?”这是拉塞尔斯的声音,“你也没别的事可做。”
“哦,你错了!你大错特错。你必须尽快带我去伦敦!”
“到时候再说。”拉塞尔斯自雾气里现了身,收缰绳勒住马。他高档的衣帽上缀了滴滴露珠,如同扑了一层银粉。
德罗莱特打量他片刻,才阴沉着脸发了话,暴露出曾经的一些性格:“你穿得多讲究啊!可说实话,你要知道,你这么炫富可不太明智。你就不怕劫道的吗?这是片穷山恶水,我猜附近就有各种亡命刁民。”
“也许你是对的。不过你瞧,我带着手枪呢;他们能有多亡命,我不比他们差。”
德罗莱特突然想到点儿什么。“另一匹马呢?”他问。
“你说什么?”
“另一匹马呀!我好骑着回伦敦的马呀!哦,拉塞尔斯,你个榆木脑瓜!没有马我怎么回伦敦啊?”
拉塞尔斯笑了:“我还以为你情愿不回伦敦呢。你欠的债能还清——我还清的——可在伦敦,恨你的人、得机会就要害你的人仍然到处都是。”
德罗莱特愣愣地瞪着他,就好像一个字儿都没懂。他大叫起来,声音尖利而激动:“可我手上有那魔法师的指示!他让我给各种各样的人带口信!我必须这就开始,一个小时都不能耽误!”
拉塞尔斯皱起了眉头:“你喝多了吗,还是在做梦?索恩没派你干过任何事情。假如他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他会通过我,让我找你的,何况……”
“不是索恩。是阿什福德!”
拉塞尔斯在马上极镇定地坐着。马儿不安地来回踱步,可拉塞尔斯自是岿然不动。接着,他换上一种温和些,却也更为险恶些的声音说道:“你究竟在说什么啊,阿什福德?你竟敢在我面前提阿什福德?我警告你再张嘴之前先好好想想。我已经相当不满意了。当时给你交代得够明白了,我觉得。要你在阿什福德离开威尼斯之前一直待在那里。可现在你回来了,而他还在那边。”
“我也没办法呀!我那会儿必须得回来!你不明白。我见到他,他告诉我……”
拉塞尔斯把手一抬:“我不想在这么敞亮的地方谈这些。咱们再往树林子里面走走。”
“树林子里面!”德罗莱特脸上仅存的一丝血色都褪掉了,“哦,不!绝不!我不去!别逼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拉塞尔斯环顾四周,有点儿不那么泰然自若了,“阿什福德派了这些树监视咱们吗?”
“不,不。不是这么回事。我不知如何解释。它们都等着我呢。它们都认得我。我不往那边去!”德罗莱特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他所经历的一切。他伸着胳膊举了一会儿,像是以为自己能让拉塞尔斯看到那蜿蜒在自己脚边的河流、那刺穿自己身体的树木,还有那曾经化作自己五脏六腑的石头。
拉塞尔斯举起手里的马鞭:“真不知你在说些什么。”他把马往德罗莱特那边赶,甩开了鞭子。可怜德罗莱特生来不具备跟人动手的勇气,他就这样被轰着赶着,哼哼唧唧地进了树林。一根石楠枝挂住了他的袖口,他惊声尖叫起来。
“喂,你小点儿声,”拉塞尔斯道,“让人家听见还以为正杀人呢。”
他们直走到一片林间空地上。拉塞尔斯翻身下马,将马儿拴到一棵树上。他从马鞍上的枪套里取出两把手枪,往左右大衣兜里一揣。随后他转身冲德罗莱特发了话:“也就是说,你当真见着阿什福德了?好。再好不过了。我以为你肯定没那个胆量面对他呢。”
“我以为他会把我变成什么可怕的东西。”
拉塞尔斯带着些许厌恶打量着德罗莱特,把他一脸的愁容和一身污渍斑斑的衣服尽收眼底:“你确定他真没这么干?”
“你说什么?”德罗莱特道。
“你怎么不直接把他杀了呢?当场,就在那片黑暗里动手?当时就你一个人吧,我估计?没人会发现的。”
“哦,是啊。真容易啊,不是吗?他个头高、脑子灵、动作快、心肠狠。我哪样儿都不具备。”
“要是我的话就动手了。”拉塞尔斯道。
“你会吗?好吧,那欢迎你自己去威尼斯试试。”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那片黑暗里——在威尼斯——不过他这就回英格兰。”
“他这么说的?”
“是的。我告诉过你的——我有他托我转达的口信:一条给齐尔德迈斯,一条给索恩,还有一条给英格兰所有的魔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