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路通向一片幽暗的冬日树林。杰里米这会儿好奇心上来了,只想知道这人什么来历、而村里人又打算拿他怎么办。埃文应付了他几句,随即又琢磨起了伍德霍普小姐。
“我爸死后的变故最好还是不要向她提起,”他心想,“不然太冒险。一开始还是先聊些轻松的、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一路上的见闻。可我这一路上有什么能逗她开心的呢?”他抬起头,四周尽是黑乎乎的树,滴着露水。“总得有点什么的。”他想起在赫里福德附近看见一座风车,一件小孩穿的红袄被一片扇叶挂住带了起来。扇叶轮转,红袄一会儿拖进泥水,一会儿飞上半空,如同一面鲜红的旗帜。“就仿佛带着点儿什么寓意似的。然后我再跟她讲讲那片空无一人的村庄,还有那拨开窗帘向外张望的孩子们,一个搂着娃娃,一个抱着木马。再往后,就说到那群操着家伙却一言不发的村民,还有那躺在篱笆根底下的人。”
“哦,”她一定会说,“可怜的人啊!到底出了什么事?”——埃文只好说:“我不知道。”——“可你一准儿帮他来着。”她会说。——“我没有。”埃文答。——“哦!”她会说……
“停下!”埃文大喝一声,勒住了马,“这么着可不行!咱们得回去。篱笆底下那个人——我心里总不踏实。”
“哦,”杰里米松了口气,“就等您这句话呢,先生。我心里也不踏实。”
“你走的时候没带着枪吧,带了吗?”埃文问。
“没有,先生。”
“该×!”一骂出来,埃文便打了个激灵——伍德霍普小姐可不喜欢听人诅咒,“刀呢?或者这一类的?”
“没,什么都没有,先生。不过您别急。”杰里米跳下马,跑到一簇树丛里摸索,“我就劈些树枝子当大棒,杀伤力不输火枪。”
地上正好有些别人砍剩下的粗树枝,杰里米捡起一根,递给埃文。这哪里像是什么大棒,也就是根冒着些枝桠的树杈。
“好吧,”埃文满心疑虑,“我只能说,这总比什么都不拿强。”
杰里米自己也抄起根树枝,它同埃文手里的相差无几。如此武装一番,二人掉头回村,走向那片静默的人群。
“你,说你呢!”埃文冲人群中一位发了话。这人身披羊倌穿的袍,外裹几条线巾,头戴一顶宽檐帽。埃文甩开胳膊,挥了挥手里的大棒,自己感觉颇能吓住对方:“你们……”
话音一出,人群里有几位立马转过身来,用手指头堵在嘴上。
有个人走到埃文跟前。这人一身棕线绒袄,穿戴比之前那位体面些。他用手碰碰帽子,轻声说道:“先生,劳您驾,请把马牵远些好吧?马儿蹄子跺地、口喘粗气,动静太大。”
“可是……”埃文刚要答话。
“轻点儿声,先生!”那人悄声道,“您这嗓门,太大。该把他吵醒了!”
“把他吵醒?把谁吵醒?”
“就是躺在篱笆底下那个人,先生。他是个魔法师。您没听说过吗,要是魔法师不该醒的时候被人吵醒了,他梦里梦见什么就都从脑袋里跑出来了。”
“谁知道他净梦些什么吓人的东西!”边上一位悄声附和道。
“可你们怎么……”埃文一发话,人群里又有几位转过身来,怒目相向,打着手势,示意他压低声音。
“可你们怎么知道他是魔法师?”他压低了声音问。
“哦,这人已经在蒙克格雷顿待了两天了,逢人便说自己是个魔法师。头一天,他哄我们这儿的孩子从家里柜橱偷出馅饼、啤酒,骗他们说是为了供奉仙后。昨儿又有人看见他在法尔沃特府前转悠,那可是我们村的头号大宅,先生。摩洛夫人——也就是宅子的主人了——她请这人给算算命,结果这人说她儿子摩洛将军,已经被法国人打死了。可怜的摩洛夫人听了这话便卧床不起,说自己只有躺着等死了。您看,先生,这人害我们够够透透了。我们是要赶他走的,若他不肯走,我们就押他去劳济所。”
“确实,是该这么办,”埃文道,“可有一点我不理解……”
正说着,篱笆根下那个人睁开了双眼。四周的村民集体倒抽口气,有好些人往后退了一两步。
那人从篱笆根下抽身站起。这套动作并不轻松,因为篱笆上不少东西——山楂枝、接骨木杈、常青藤、槲寄生、染了虫害长成团的树枝子——在一夜之间都钻进了他的衣服、缠上了他的胳膊腿儿、绕住了他的头发,有些混着冰冻在了他身上。他坐起身来,见人群围观,却毫不以为怪——谁看他那架势,都觉着他简直巴不得如此。他把周围的人打量个遍,鼻子嘴里哼哧几声,表示满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