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么,”宿译翻了翻眼睛,蔑视小侯不懂行,他说,“我就没弄错过,是这玩意太稀有。”
“老板怎么喜欢这样的东西?好看吗?这要是艺术,那我也行。”
“无知壮人胆,你把眼睛睁大一点,好好看清楚,八破画上的所有图像都是一笔笔画出来的,并不是拼贴,画一幅八破画耗时耗力,没多少人干得下来,因为留存的画作少,所以很难找,”说到这里,宿译突然想到一件事,他自言自语地说,“咦?那个女人好像很久没来店里了?”
“谁?哪个女人?”
“带孩子的那个,记得么?那个皮肤挺白,中等个头的女人。”
“她呀,”小侯想了想,说,“确实,她以前每周都要来两次的,是好长时间没看到了,你问她干嘛?”
“没什么,团购链接是不是没上新?一会更新一下,在群里多刷两遍。”
宿译把画小心收好,踱步走到店外,他试着联络宿泽,电话倒是很快就被接通了,他问宿泽在哪里,宿泽说在机场,他又问宿泽要去哪里,却只得到了尽快回来的回答。
“那你早点回来,我给你弄来八破画了。”
“好,回来再说。”
宿泽抵达陪安养生园,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的事了。
巴马是极富盛名的长寿之地,陪安养生园坐落坡月村高地,被民山和百魔洞两座天然氧吧环抱,常年云雾缭绕,彷如人间仙境,宿泽一年大概会来此地四次,最初是跟着旅游团一起过来,后来次数多了,他在养老院登记做了一名义工。他不敢自称大爱无私,事实上,他去养老院,只是为一个姓邱的奶奶。
邱奶奶走了,宿泽没能来送邱奶奶最后一程,昨天下午他接的电话是邱奶奶在养老院的朋友文奶奶打来的,文奶奶问他要地址,说是邱奶奶有遗物要交给她,她可以拜托服务人员帮忙邮寄。
坐在邱奶奶空了的床铺旁,宿泽感到恍惚,奶奶的音容笑貌犹在,奶奶喜欢吃他做的手打鱼丸,过去每次来巴马,他都会把打好的鱼丸用真空包装好带过来,汆汤煮熟,有多少个奶奶就能吃多少个。
“心脏病总是很突然的,不过,听说她还是坚持到了家人赶来,在家人的陪护下合了眼,算是没有遗憾了,”文奶奶叹气,说,“住到这里,等得不就是这一天嘛,她算是善终,我就不好说喽,儿子、女儿都在国外,也不知道到了那一天能不能赶得回来。”
宿泽放在膝上的手掌,缓缓空抓了一把,好像是内心深处被什么触动到,一时紧张。
“葬在哪里呢?”宿泽问。
“说是海葬,干净、方便,大海哪里都通,葬在海里,相当于遨游世界了,挺好,真挺好,以后我也要海葬,”文奶奶一边说,一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用老花丝巾包裹的扁长物朝宿泽走过来,她说,“你真是个好孩子,为这个还特意跑一趟。来,你拿着,就是这个。三年前,邱平体检查出心脏有问题的时候,就把它给我了,说等她百年以后,留给你。前阵子,我为她伤心,没顾得上,昨天才想起来这件事。”
宿泽接过包裹,会是什么呢?他想不到。
文奶奶见他动作迟滞,站在他身边,催促说:“你不拆吗?拆开吧,是本又漂亮又奇怪的画册呢。”
画册是自制的,白色画纸用线装订起来,本子很厚,但画都很奇怪。
有的画好像是用黑灰胡乱涂抹,没有主题,不成模样;有的画又好像是特意用黑色炭笔遮盖了原本画好的作品,仿佛画者不满意自己的作品,要刻意搞破坏;有的则绘制的是表意不明的残片,几乎都是在临摹烧过的画纸,画者好像沉迷于描绘那些随机而成的焦痕,宿泽越翻越觉得眼熟,终于记起看过的八破画展的海报图片,两者有相似之处,但又不完全一样,画册上的残片是独立的一片片画在纸上,但八破画是将许多破损物堆叠在一起。
他继续翻,翻到最后,突然愣住了,那是整本画册上唯一一张全彩画,他想,文奶奶大约也是翻到了这一张,才会说这是一本又漂亮又奇怪的画册吧?在宿泽看来,这张画是整本画册中唯一能称得上漂亮的画。
整张画纸全部画满了,画的是初中三年级的语文书封面,封面的右下角签了人名,乍一看很像“宿译”。
宿泽悲伤地打开群聊,在仅有三个人的群里,说:
【邱奶奶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