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把剩下的虾一起兜了,过磅称重,说:“135,给120吧,行吗?”
优惠力度差强人意,麦禾有种上当的感觉。
“你是不舒服吗?”掌柜打量麦禾,关心地问,“看你脸色不太好啊。”
麦禾不愿将生活的不如意视于外人,她扬起手里的塑料袋,说:“操心呐,每天晚上给孩子做手账。”
“哦!就是把各种东西贴在一起,纸上抄点诗、歌词,对吧?你有这个爱好?”
“啊?你懂?”麦禾有点诧异,她只是随口一扯,没想到成天在店里跟鱼虾蛤蟹打交道的大男人竟然还了解这么细腻文艺的玩乐。
“不懂不懂,我可不敢班门弄斧。”
别人越谦虚,麦禾就越心虚,她说:“我才是真不懂,是之前去逛博物院,听几个小女孩说了一嘴。”
“手账这么高级?在博物馆展览?”
“不是手账,是八破画,又叫锦灰堆,”麦禾扫码付完钱,说,“谢谢啦,我走了,孩子还在托班里等我。”
“好嘞,再来啊。”
宿译送麦禾到门口,看着她提高步频朝蔚蓝海岸二期入口走去。
他和宿泽长得不像,准确地说是差异很大。宿泽长相秀气,显小,宿译长得则有点着急,遗传得来的抬头纹让他看起来反倒比宿泽还大上好几岁,宿译在意被别人说面相老,不如哥哥,于是他格外爱捯饬,把自己收拾得像个没长大的男孩。但是,在血缘和四年朝夕相处的共同作用下,这对堂兄弟虽不形似,却颇为神似,尤其是琢磨心事的时候,他们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
好一会,宿译走回店里,来到后厨,跟拆洗厨师机的宿泽说:“虾卖完了。”
宿泽抬起头,机敏地看着他。宿译揉揉鼻子,为多此一举而心虚,店里什么卖完了,什么没卖完,他最多抱怨几句,从来没有专门跟谁汇报过。
“怎么了?”宿泽问。
宿译看看门外,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认识那女的?”
“干什么?”
“你不是有一箱子宝贝吗?”宿译伸手比划了长方形,说,“她也玩那个,就是乱七八糟贴一块的那玩意。”
担心对话被别人听到,惹出闲言碎语,两人站得很近,宿译一说完就看到宿泽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堂哥那一箱宝贝是宿译怎么打探也问不出来的秘密,四年了,他实在好奇得很,不过,宿泽表里不一,看起来好说话,其实上却硬得很。宿译不敢太越界,扛不住宿泽的眼神,他借口隔壁小毛找了他半天,估计有正经事,一溜烟跑了。
隔壁福彩店铺的小毛和宿译很有共同语言,两人闲下来总在一处吹牛,从国家大事聊到社区经济,最后都要感慨时下生意难做,一般都是这套流程。
宿泽从不参与这种聊天,但这回却主动寻过来,宿译看着堂哥给小毛打了根烟,融入他们中间,他呆住了。
小毛看出他们俩有话说,叼着烟走去公共厕所。
“你们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看她拎了一兜子文具,问她买的什么,她说买的手账工具。”
“手账?什么是手账?”
宿译眯起眼睛,稍稍撤后了一步,打量堂哥是不是在装蒜,他之所以会在刷网络短视频时留意到拼贴手账,就是因为堂哥藏了一箱子很类似的东西,可堂哥的表情又不像是在撒谎。
宿译想到女顾客说起过另一个词,那个词他听不懂,或许堂哥能懂。
“锦灰堆?”
宿译不确定是不是这三个字,反正发音是对的,但是宿泽的表情却看起来更迷惑了。
宿译性子急,脱口就说:“你装的吧?”
“还说什么了?”
“还说了个八……什么八婆?”宿译说不明白了,于是给堂哥指了一条路,说,“博物院有展出,你要不去看看?”
“哦,博物馆。”宿泽若有所思地跟了一句,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拔腿就走。
宿译连忙叫住他,说:“你当博物院是夜市呢?现在过去肯定关门了。”
“回家,”宿泽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明天的活你重新安排一下,我不过来了。”
宿译目送宿泽走远,心里的困惑越来越重,他早就觉得堂哥有问题,考公上岸突然下海,跑来完全陌生的城市卖海货。曾经,他也和家族里其他人一样鄙视宿泽的无能,后来,他受了宿泽的恩惠,看法随之改变,他尝试理解堂哥的选择,大约是追求自在吧,可是,相处时间久了,他又明显感觉到宿泽活得并不自在,他好像总是心事重重。
社区商业街的门店大都在晚上九点半到十点之间关门,宿译特意提前了大半个小时关张洒扫,他们就住在蔚蓝海岸二期,走走跑跑,到家一看时间还不到晚上九点。
宿泽在书房里,房间没开灯,电脑屏幕的蓝光照得他的脸波光粼粼、闪闪发亮。
吧嗒一下,宿译按下墙上的开关,暖白光洒下来的瞬间,宿泽立刻背过身去,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在这个家住了有四年整,宿译觉得宿泽这种行为是没把他当自己人,他有点生气,明明知道不应该,但耐不住情绪上头,他固执地往前冲,甚至掰过宿泽的肩膀,非要看清楚他在掩藏什么。
还是那只带四位密码锁的收纳箱,不新鲜了,宿译有点失望,一偏头,他又看到明亮的电脑屏幕上定格的画面。
那是一幅省博宣传海报,海报上写着:“抱残守缺——中国八破画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