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财有些失语:“那老疯子拽着草民不肯撒手,草民自然害怕……这跟那老疯子有啥关系?”
这小镇上的人文关怀是不是有些太浓厚了?
一个疯子的事也要管?
“凤扬镇刚刚下过雨,不出意外的话,你的鞋印还留在那老疯子的身上。”
黎财目光一怔,当场辩驳道:“谁知道每天有多少人踢那老疯子!这可算不得证据!”
此时,衙门口一阵骚动。
两名捕快架着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头走了进来。
老头眼神中都是惶恐,嘴里不停念叨着“哥哥叔叔我没做坏事啊”的说辞。
言谈举止,正是一名疯子无异。
老疯子被押在堂前跪下。
一名捕快拿出描绘鞋印的墨画,与老疯子身上的两处鞋印稍加比对,随后点了点头,回头向严秉说道:“正是那名贼子的鞋印!”
“该死!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找到了那个贼的鞋子,在这老疯子身上踢了几脚!何况我说了……”黎财翻身抬起脚,姿势十分滑稽,“老子的鞋是在盛京买的!你栽赃不了我!”
“那老疯子的衣服上为何没有你脚上这双鞋子的鞋印?”
“他,他可能是个爱干净的疯子!”
黎财嘶吼着,却见众人哑然失笑起来。
混乱中,黎财听到一些人不着边际的攀谈。
“他还犟,真是啥也不知道。”
“你说那孩子真是说什么是什么,我还记得那年他骂一个姑娘的脸像红屁股……”
“哈哈哈,谁家孩子那么实话实说……”
黎财觉得公堂变成了菜市场,百姓们已经完全不在乎这里还跪着自己这样一名江湖大盗。
“笑!笑个屁!我们盛京就有很多体面又干净的疯子!乡巴佬们!”
黎财眼中漫上红色的血丝,措辞也变得粗鄙,显然正在逐渐失控。
“好,你先别着急。我们重新说你的行踪。”严秉摆摆手,浑不在意地再次接过师爷递来的纸张。
黎财已经满头大汗。
那些纸张落在黎财的眼里,宛如是一双天眼,记录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按你的说法,昨日你在店里落脚,再也没出过屋子。”
“正是!”
“好。不过,本官问你,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严秉俯身向前,语气变得十分认真:“亥正三刻,你换上了另一身黑色长衫,从客栈出门,沿凤扬三街向西而去,在街巷中迂回至金华坊附近。因为金华坊日夜赶工,你始终没有机会下手,直至寅正初刻,金华坊的伙计休息,你趁机实施盗窃。”
“根本没有这种可能!”黎财一字一顿。
他心里想的却是:这说得也太他爹的准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急。”严秉有些不满,继续道:“这时,百姓渐渐醒来,街上人变得多了起来。你有些慌张,金华坊的伙计熬夜赶工耽误了你的计划。原路返回,绝对会被人发现。于是,你想出镇销赃。但唯一的出口在镇西街,那里是药商铁匠早点铺所在,百姓最多,当你赶到时,更觉不妙。这时,是寅正三刻,天微微亮,用于隐蔽身形的夜行衣太过显眼。你只能溜入刘三羊汤铺旁边的小巷,拿出自己怀中准备好的衣鞋,将其换上,冒险返回客栈。”
黎财面色苍白:“狗官,你放屁!你放屁!”
“你说本官没有证据,确实。但本官又有些好奇。你知道,凤扬镇多是土路,雨后有些泥泞。贼子在金华坊留下的鞋印,恰好在刘三羊汤铺消失。同样的地方,竟然凭空出现了另外一双鞋印。你说,怎么会有一双鞋印忽然出现在那里?总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人吧?而且,那样的鞋印十分精致,实在不像我们凤扬镇能做出来的款式。”
黎财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严秉却仍皱着眉头说:“不过,就算,那是你的鞋印,就算,你的鞋印出现在那里,也不能说明你就是那个贼子。何况,两双鞋印陷入泥土的深度并不一样。你一定比那个贼子轻了许多。”
这时,师爷又递上一张纸。
严秉看了一眼,便将纸转过来,面向众人。
纸上面是一个鞋印,纹路复杂,确实十分精致。
众人的目光落在黎财的脚上。
他情不自禁地收了收脚,用长衫盖住。
但很快,他重新被绝望掩埋了。
一座小镇,道路纵横,上千上万个脚印。
黎财只知道一点:纵使是盛京的捕快断案,想从这些脚印中找到线索也是天方夜谭!
他再次坚定自己的推测:想必自己已经在江湖上小有名气,才在刚进入镇子时,就被衙门严阵以待。
这么一想,黎财心里又涌上来一种爽感。
举手投足之间,他忍不住将自己真当成了快意恩仇、不拘小节的江湖侠客。
于是,黎财冷笑着开口,“我要将功补过。”
“什么?”
“我偷的首饰,就埋在刘三羊汤铺旁边小巷里。”黎财语气豪气万分,“依照律法,我将功补过,为时未晚,你最多只是杖责我几棍!”
“不错。”严秉点点头,“但你方才辱骂本官,扰乱公堂,本官还要与你另算账。”
严秉收起面前的一叠叠纸,笑着说:“贼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黎财胸口就像堵了一块不大不小不上不下的石头,憋屈万分。
“你还应该好好建设你的小镇!”黎财大骂,“把土路换成青石板路!”
“我愿为乡亲做这份贡献。”一旁,始终未能开口的金华坊掌柜终于恨恨地说话了。
伴随着棍杖声与惨叫声,严秉离开公堂,向衙门深处走去。
公堂之后,是一方雅间。
雅间中央,横了一张圆桌。
桌子上,摆着笔墨与纸张。
桌前端坐着一个少年,刚刚放下笔。
少年身边站着一个捕快,激动地揉了揉少年的头。
“驴崽,你的眼睛和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能看到什么就记住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