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给你两脚,下回个人(自己)热起吃。”
伴随嬉笑怒骂,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着洗碗帕、托住菜盘摆上餐桌。
蒸腾的水汽,迷蒙着她年轻的侧脸,豆大汗珠淌过的鬓角,不是花白,而是乌青。
她干脆利落收回帕子,旋即又进了厨房舀饭。
张彻有些呆愣。
仿佛身体本能,他刚刚自然而然说出了那句话,十多年的经历汇聚在这具年轻的身体里,犹如一滴墨水入池。
餐桌上袅袅升起蒸烟,淡绿纺布窗帘随风而动,乳胶漆的墙面,反着日光灯的柔和。
原木色的鞋柜上,杂七杂八放着零散物件,自己的拖鞋静静在鞋垫外序列。
桌椅如昔,灯檐依旧,这座2004年装修好的家舍,因良好的清洁维护,显得洁净又有生活气息。
父亲照例是晚归的,母亲罗燕芬干脆利落地盛了两碗饭,列在桌案,看了看还呆站在门口未脱鞋的他。
“愣着干嘛,赶紧吃饭啊——”
张彻嘴角嗫嚅两下,前世很难出口那句很久没说的称呼,这一次自然而然——
“妈……”
“干嘛?”
罗燕芬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儿子,下午出门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么看着自己。
“妈——”
张彻又唤了声,双脚踢踏自然脱了鞋,赤脚走过去轻轻抱住她,然后闭上双眼。
想着她那样年轻,为了照顾年幼的自己放弃经营火热的铺子,毅然决然回归家庭,多年清贫节俭。
想着她谆谆教诲,说自己吃了没学习的苦,初高中家里的饭菜从未凉过,自己却常逃课去网吧,被传染了痨病,高考失利,辜负了一家人殷切希望。
想着她紧张自己身体,疾控中心的免费药不要,非要到大城市的专科疗养医院,平日省吃俭用的她看着那天价账单,眼都不眨就签字入院。
想着她在炎炎夏日,每日从医院山脚爬上山,给隔离病区的自己送饭,然后再下山去,中途被野狗咬伤,夏热与汗水一直浸渍伤口,也咬牙坚持了一整个盛夏。
曾抱怨高三暑假就这样泡汤,却从没想过她同样也孤身一人,困在家人朋友都够不着的异乡。
自己不过咎由自取,她只凭义无反顾。
在仅有父亲上班的漫长岁月,她靠谨慎的投资为自己攒出房车。
紧迫逼婚,不过是不想自己受晚年孤苦的厄难。
临死前的走马灯时,张彻才恍然想起,父母的父母故去多年,他们已仅剩自己一个亲人。
他们逼婚,只是不愿在故去后,自己在世间没有亲人。
张彻的眼里泛起深切的哀痛,拥着年轻的母亲,脑海里却想起那个上楼梯愈发艰难气喘的身影。
自己猝然长辞,他们不知道该怎么活。
“妈,这辈子不跟你犟了。”
张彻轻轻说道。
这辈子,我要好好地活。
这辈子,要你好好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