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杂役比孙昌想象的要忙,不过不是验尸,而是下葬。
这四里八乡,但凡有人死了,都得找仵作钉棺下葬,这其中的规矩讲究多如牛毛。
还有路边的无名死尸,也要送到义庄停三天,待人认领。如果没人报案、没人领尸,就送到乱葬岗埋了。
反倒是官府验尸的差事极少,孙昌来了一个月,就碰到过一次,九叔带苟四就搞定了。
而仵作行的主要收入,也不是官家补贴,一个月一两银子的薪俸可供不起苟四喝花酒。
平日里的丧葬喜钱才是真正的大头,苟四做了一年正式学徒,就在县城里置办了房产。至于九叔的宅子,听说不比沈家的小。
一旦有了钱,这差事就被分出了三六九等。那些大户的差事自然紧着办,而穷人的差事,往往要拖上几天,最后轮到无名尸的差事,则全是杂役的事,麻布一裹,埋了了事。
有时候忙起来,杂役都被调去帮忙,无名尸就停在后院,过了七八天,臭不可闻,才想起来处理。
这种时候,就只能李铁柱和孙昌上,李根生是完全不中用的,吐都能吐昏过去。
李铁柱毕竟打过仗,见过的尸体不在少数。
孙昌就有点让人震惊了,就连莫爷都称赞:“心智坚定,世所罕见,是个当仵作的好苗子。”
其实孙昌原本也有些发怵,纯粹是靠科学唯物主义世界观硬撑。
还好三名杂役、莫爷以及莫爷的义女一起住在前院,尸体全部停在后院。
莫爷的义女就是开堂收徒那天的姑娘,据说她是捡来的,原本以为是无名尸。莫爷细心,发现没死,养养又活了过来,可惜是个哑巴,也说不出叫什么名字,大家就叫她小娅。
而原本传得人心惶惶的阴魂,是一个都没见过。
反倒是大活人,曾经把孙昌吓过一次。
那是一日傍晚,苟四按照惯例,带着孙昌出门巡视,如有壮班衙役收来的无名尸,须停到后院去。
未曾想,刚出门就被无名尸绊了一跤,苟四一怒之下,飞起一脚,把那尸体踢出三四丈远,恨恨道:“贱民!做鬼还挡道,死都不会挑地方,活该你下辈子还是贱民。”
孙昌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就算对实验动物也会心存感激,更不要提是个人了,于是主动跑过去,想把尸体背进院去。
哪料到,那‘尸体’突然抓住孙昌的脚踝,轻声痛呼。
孙昌吓得往后一躲,仔细观看。难不成是个活人?但怎么腥臭扑鼻?
那‘尸体’也算反应迅捷,晃眼看向义庄大门,连忙道:“小人没死,小人是平阳湖渔民。这几日封湖,郁闷吃醉了酒,摔沟里了。想是身上鱼臭,被差爷当亡人送了来。”
孙昌看他头破血流、捂肚皱眉,倒有大半伤势是被苟四一脚踢的,心下有些歉意,原本想稍微包扎一下。
却见苟四不耐烦地挥手,骂道:“没死就快滚,这是义庄,晚上被恶鬼吃了,没人救你。”
那渔民经他一吓,也不敢停留,只得努力爬起来要走。
孙昌身上刚好有一小瓶跌打药酒,便送予他,匆匆离开。
那苟四却和没事的人一样,回院套了辆马车,笑呵呵地服侍九叔回了县城。
看着远去的马车,孙昌多少有点心里别扭。
似苟四这样的势利眼怎么能做上仵作学徒?须知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等德行,却被九叔倚重,只怕这两人是一路货色。
想要被这种人认可,溜须拍马、重金孝敬、违法乱纪、弯腰背锅,一样都少不了。
这可不是孙昌想要的快意长生,看来那吐纳养命功还得落在莫爷处。只是莫爷不爱搭理人,他只对尸体有兴趣,怎么能亲近亲近?
孙昌想了半个月,竟然真就碰上个好机会。
七月七日,七夕节,南璃国官吏休沐,大街上全是姑娘,采买脂粉衣裳,好不热闹。
然而苟四一早便送来具尸体,进院就急匆匆地喊:“江湖仇杀,九叔验过,赶紧办手续,我赶着过七夕。”
江湖仇杀意味着没苦主,只要停三天,埋了了事,当然是个完全没油水的差。
三名杂役正坐在廊檐下啃馒头,听见苟四喊声,彼此看了一眼,都没动。
孙昌本不太想帮苟四,另外两人显然各存心思。李铁柱是食量大,饭没吃好;李根生是小算计,没钱懒得动。
就这么眨眼功夫,苟四又喊了一嗓子,不悦的语调越发生硬。
毕竟死者为大,孙昌有点过不去良心,放下馒头咸菜,主动走了出去。
苟四见有人出来,怒意略消,递过验尸表格,淡然道:“江湖仇杀,你照着抄一遍备案,尸体停后院。”他又看了一眼装尸体的麻袋,语调略缓,道:“尸体有点碎,别让老鼠咬了。”
这可是不太常见的说法,孙昌微一愣神,正思忖他话中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