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看着愕然的丑面道:“多谢小哥施恩,否则我可在这小丫头面前交不得差喽!今日老朽欠你一份人情,不知如何回报啊!”丑面扬了扬手道:“我好事坏事都做得,做坏事不管后果,做好事嘛,回报也不要,落个里外坦然。你老继续钓鱼吧,我该走了!”老者道:“看你穿的穷酸,银子也不要?”丑面昂着头挑着眉毛道:“看你的样子也比我好不到哪去吧?你若真有些贴己,不若告诉我藏在哪,我自己去盗来,直接给我,我拿着脸红!”
“哈哈”老者笑开,道:“好个后生,鬼主意多啊!既然你做好事不要回报,那我就不客气了,老朽离家颇远,腿脚不便,可否劳你背我翻过前面那座山,山后就是我家了!”说完,老者一面揉腿,一面看丑面的态度。丑面呲牙皱眉道:“好你个老头,这省钱省力的买卖你是一起做啊!”老者道:“小哥,我也不白使你,你若背我回家,我送四句话给你,包你受用!”丑面连忙摆手道:“别别别,不指着空话填肚子,看你的柴骨棒,也没几斤重,不妨事,背你就背你,走!”丑面背起老者,才发觉走了眼,这老头身子骨着实有些沉重,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皮背着他走。
丑面背着老者走了许久,看着前山就在不远处,但就是走不到,一时汗流浃背。老者道:“小哥,看你这般壮实,也是虚弱皮囊啊,要吃不住,就把我放到这半路得了!”丑面心中憋着一股劲,气喘着道:“老人家,莫要拿话羞杀我,谁做那言而无信、半途而废事!”此言一出,老者哈哈大笑起来,用手一拍丑面的身子,丑面突觉老者身轻,自己脚下生风,直跑上山去。
在老者指引下,二人翻山过坎,迎面撞见好大一座庄院,悬中门匾书:殊种,两边联曰:昼夜随他去春秋任彼来,故事古今有真情此中埋。
老者不放丑面走,牵手邀他进去饮茶。丑面碍不过,只得随他推门入内。府邸虽大,着实冷清,蛛网多织,似是久闲。二人穿廊过院,来到一处正房,漆门落锁,门上匾书:书馆,两旁书:真情怎得长留,非书不能为之。老者开锁,震落一帘尘土。老者将丑面让到房内偏堂,堂门匾上书:荒堂,两边联曰:命途湍舛君烦恼,笔墨饱润我文章。丑面被让进堂中坐下,老者自请去煮水沏茶。
丑面坐等无趣,心骚手痒,起身去翻那架上杂书,其中一本名《旧思堂摘》,开篇曰:他年归来寻旧堂,料应有伤心思量。丑面自幼随母识字,因此略通文章,便多看了几眼,知是讲些抑郁伤思之事,于是就放下,另寻一本,名《归空经》,注曰:枯老啼婴双握,方知浮生覆手。捏年成月,几谈功业?捏月成天,何计苦甘?捏天成刻,焉争得过?昼夜往复任你数,哪个为汝留半步?古今风流好人物,可存一个不覆土?欺得时日多,争的没奈何,笑个不晓得!量你双手抓不住,所念诸多!岁月一纸揉,若由我来说:始终浑一事,看空看破。丑面看着啰嗦,兼加不解,遂弃一边,另翻看许多,拿起放下,均不觉意。
丑面正再翻找之际,手肘碰掉一本,慌忙中失察,落脚踩到书名《云水风宜》上。丑面吐吐舌头,口喊:“恕过恕过!”先以衣袖擦拭,后翻看其所书,书名旁题曰:云散水止风消日,宜将此书晒泪渍。开篇留白,下角一题:翻书先晓若许事,或得早笔救顽痴。再翻是一画,乃是一女子,丑面视之,恍觉面热,不知所以,且看题曰:无花终无果,落时两折磨!再翻又是一女子,丽质夺人,一侧题曰:莫羡形容云天赊,知是水泪攒聚得。丑面再翻,每页图画不一,或一人或一群,各有题注,图画尽时,便是朱玉文字,待细看时,身后老者摔杯怒喝曰:“何如此无礼耶?”丑面惊愕,忙把书放回,转身向前道歉道:“秉性浪荡,失于礼数,就此告辞!”老者满脸愠色道:“不送!”丑面转身就走,听后面老者高声道:“可惜,可惜!他年想起今日事,莫忘江边有故人!”
看着丑面背影远去,老者折回屋内,取那《云水风宜》看时,开篇首页留白处,已现出图画,乃是丑面模样。老者点头道:“文篇主客皆聚齐,且看此番哪般故事!”
且说丑面离了流江之叟,寻路来到城郊金匠铺,叫伙计取来前几日在此定制的面具,试着合适,就结了余钱,把旧的面具一扔,戴着新的往外走。这时,迎面撞进来四个大汉,各个奇形怪状,抬眼看去,为首大汉身高一丈,腰宽体胖,长耳垂肩,面目哪般?
秃鹫望而绕行,豺狼视之避走。判官收笔,不敢言其丑恶;明妃倾墨,鄙于描其形色。女娲乏力,捏个不伦不类;跨界投胎,长的似是而非。眉如墨燕,飞马踏扁;目像鹅卵,磕为两碗;鼻若悬钟,斜陷泥坑;腮似瘦蛙,唇小嘴大;两猪蜷卧,聊做耳朵。冥君揉睛,以为看错;恶魁掩面,转身笑叹。脸生横肌,鼻哼使人恐惴;面敛凶顽,微咳浑教破胆。良言温语不曾讲,怒火喷张远近慌。揣测绝非善类,料定罪恶昭彰。
长耳大汉左臂一抬,将丑面推到一边,哇哇大叫道:“拿吾宝杖来!”店内几个伙计慌忙抬出,只见此杖丈余长、碗口粗,雕刻的精致兽纹从底向上盘缠到顶,兽口吐出宝珠。长耳大汉叫声好,便单手提过宝仗,立了一个门户,提气运功,曳曳生风的舞动起来,众人暗赞。临了,长耳大汉连踏数步,一个转身横扫,将院内一颗古树夯断,引得众人惊讶不已。长耳大汉将宝仗往肩上一横,与其他三个人哈哈大笑出门就走。金匠铺掌柜一伸手,压着声嗓道:“这剩余钱两还未给付……”,众伙计拦住,都道:“且噤声,惹不得!”
看着四人走远,丑面冷笑道:“他的账我付了!”说着便从刚顺来的钱袋里取出十两银子,扔给店家,走出门去,剩下掌柜在后连连鞠躬道谢。
丑面正行,前面两人拦住去路,丑面退步往后一瞅,长耳大汉和另外两人已站在后面。金匠铺掌柜如见救命稻草般地指着丑面道:“几位爷,就是他拿了你们银子!”长耳大汉抬手把掌柜戳倒在地,骂道:“滚!”掌柜哎呦一声爬起,捂着胸口跑了。“小子,爷爷的银子也敢偷,不要命了吗?”长耳大汉怒目喝道。“你我都喜白取白拿,一般从事,有何不妥吗?”丑面抱着双臂,脸侧向一边,仰着头答道。“好胆”一浑身黑毛大汉大喝一声,踏步过来就打。丑面身子一蹲,就势一滚,跳到墙边,飞身单臂攀上了墙头,身子一提,就要跳过墙去。这时长耳大汉赶到,一杖就将墙面打穿,复起一杖,半面墙塌了下去。唬的丑面忙抬脚在墙头上往前跑。丑面沿着墙头转了许久,忽然耳边一凉,啪的一声,面具被打掉,人险些栽下墙去。丑面露出真容,怒火暴起,转身冲着追来的几人大喝一声,样貌十分可怖,吓得下面四人也是一愣!丑面左侧面部皮肤尽毁,果真是个丑陋!
“大哥,比咱们还丑,怎么办?”一个瘦高形如枯槁的长臂大汉问道。“这么丑陋,似乎把咱们比下去了啊,这以后可怎么以‘丑’的名号在道上混啊?”长耳大汉摇头咂舌。“哈哈哈哈,山外有山,丑外有丑,这世间人物,果各不同……”一个一矮又粗的光头大汉一边开怀大笑,一边绕着另外三人满地转圈翻滚。
丑面不理他们在下面做闹,转身又跑,几次翻越,躲进一个偌大的院子,甩开了这四个大汉。丑面躲在院墙下看看四周无人,撕下衣襟,将脸蒙了起来,然后站起身沿着花径往外走,刚过园门,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扑上来数人,将丑面捆个结实。被丑面踢下水的六一脚踏住丑面,狡黠笑道:“寻你不得,你倒自投罗网,一脚之仇,落水之辱,看我怎么和你算!”
几个人抢走丑面身上的钱物,将丑面五花大绑,推到园中,绑在树下。六拿着丑面的木剑,一边去挑丑面脸上蒙的面罩一边说道:“嘿嘿,我挑这一下,可值一两银子呢!”面罩一掉,几人被丑面的面容吓了一跳。六啐了一口,骂道:“恁腌臜的货色,好丑的东西,吓你小爷一跳!”说着抡起木剑,照丑面身上抽了两剑。丑面气得牙痒,羞愧难当,低头默不作声。六打的不解气,看了看木剑,继续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样貌虽丑,也是个男儿,不拿真剑,拿个木剑玩耍,你还是小孩子嘛?”说着,把这木剑羞辱式的插在丑面脖子后,退后几步观察端详一番,摇摇头,走过去,又把木剑位置调了调,然后点头道:“这才对嘛,木剑配上他这张丑脸,好滑稽啊!”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拿我鞭子来”六一伸手,后面一人递过皮鞭。六接鞭在手,着力狠狠的打了一气,打的丑面衣服洇血。两个人又抬来一桶盐水,泼在丑面身上,丑面青筋暴起,咬牙未出一声。众人又折腾一番,临走又在丑面的脖子上吊了一块大石头,撂下一句:“饿他一天,明日再打!”才嘻嘻哈哈的走了。
傍晚,明月初上。精疲力竭、浑身伤痛的丑面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过来。丑面理也不理,头也不抬。忽然,一只柔软温暖的手抚在丑面的脸上,然后轻轻撩起丑面脸前的头发,另一只手递过一只碗来,只听说道:“快喝点水吧!”丑面饥渴难耐,用嘴叼住碗,头一仰,一饮而尽。
在皎洁的月光下,丑面看到一双明澈的眼睛和一张娇美的脸庞,一位仙女般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正关切地看着他。丑面侧过脸去,怕他毁容的左脸惊吓到她。女子突然说声:“他们让我杀掉你!”说着抽出宝剑,直刺过来。惊的丑面失声,却觉脖子一松,挂在项上的石头落下,将丑面吐在地上的碗砸碎。这时丑面才感到脖子已被绳索勒得火辣辣的疼。丑面不解地道:“你……”女子在他面前转过身去,仰面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光下的侧脸清秀可人。夜风徐来,吹散了女子的秀发,散发出让人陶醉的芬香……
沉默良久,女子深情说道:“娘曾说:花儿是太阳在人间的女儿,而世间每个人的心都是月亮的孩子,你认同吗?”见丑面默不作声,女子又继续说道:“我是认同的!阳光最好的时候就是百花最美的时候,而人心如月,一样的阴晴圆缺,时而美好,时而缺憾,真如天上这轮美月一般变化!”女子身形一转,看着丑面道:“我今天的心就如同这圆月,不想有缺!此时他人皆睡,担着被责打,我放你走,可好?”
丑面心头一震,自己这般丑陋之人,竟有如此善良美丽的女子怜悯相救,如作梦一般,忙道:“我不忍连累姑娘!”“不要再说了,他们会杀了你,快走!”说着,女子挥剑斩断捆绑丑面的绳索,抽出木剑,塞到丑面手里,关切地说道:“速速离去,免受折磨!”丑面心内感激不已,看着女子道:“多谢姑娘相救,日后……”女子推着丑面,含情脉脉地道:“日后不要忘了我……快走吧!”
丑面寻了来时的小路,翻上墙头,不舍地看着树下的女子,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丑面正待离去,忽见数人手持火把赶来,将女子围住,绑缚着抬了进去,略闻女子挣扎呼救之声。丑面不及多想,舍命跳回园中,来救被困女子。丑面穿厅过廊,果见一间屋内人头摇晃,灯火闪动,里面传出女子讨饶声。
丑面踹门跳入,舞剑立了个门户,大喝一声,“住手!”却听身后门咣当一声被关上了。丑面看见屋内十几个人,两边大汉均挎刀持棍,自己背后亦站着数人,堵住了去路。中间堂上,一女子斜坐在雕椅上,把弄着一把宝剑,旁边数人侍立,殷勤伺候,其中一个就是白天鞭打他的六。丑面瞅瞅中间女子,瞬间一脸雾水,挤了挤自己的眼睛,才确认没有看错。一屋人顿时哄堂大笑。幺妹亦是以袖掩面,窃笑不止。丑面尴尬至极,懊恼失察,被她们戏耍。
“幺妹,你看这小子眉不清目不秀脸上许多疤,头发长衣衫破像是个流浪的,挨顿打去层皮还自己跑回来让咱继续折磨他,脾气大脑子差还真是个大傻瓜,啊?哈哈”六这一套话说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幺妹仰面笑过,俊脸一侧,语调悠扬地说道:“自出家门心欢畅,来探世间繁华场。哪知竟有傻儿郎,自己走来做羔羊。从来虐人非我愿,人要我虐却常见。今日这位你们看,自己进来我没劝!……”众人再笑。幺妹起身,碎步走一圈,略一施礼,盈盈走上前来,手中拿着丑面的项坠,轻轻给丑面戴上,讥讽道:“这种物件,带着一股土腥味,只适合你这种丑陋俗人戴吧!”众人又是大笑。“拿着把木剑,就想来救我,你是真心还是真傻呢?”幺妹嗔怪般地说,又道:“你定是知我多日无趣,自来送我调心解闷,一片美意,可是与不是啊?”顺做娇羞状。
丑面心知被捉弄,胸中怒火起,木剑照幺妹面上一刺。幺妹早有留意,几个腾挪翻向雕椅飘然坐下。丑面趁机几个空翻闪到一边,躲过几棍,不和人斗,只捡油灯往四处撇。这边几个大汉忙着捉人,那边已经火起。六大叫:“救火!”,一时乱作一团,丑面趁机夺窗而逃。幺妹面冷心狠,掷出宝剑。丑面余光看到一束寒光过来,下意识地用木剑一挡,幺妹的宝剑应声而断。丑面头也不回,夺路而逃,翻墙走了。
从后堂闻声赶过来的长须老者拿过断为两截的宝剑,神情肃然。幺妹忙问:“三叔,这柄宝剑不是母亲以寒山最上等的精钢之铁打造的吗,怎么如此不堪一击?真羞杀我,哼!”三叔叹道:“你们险些出了大事,天外天,人外人,这六个字要明白!后面务必小心行事,我已经约好与暗线见面,事成离开之前,你们不要再惹是生非了!”幺妹气道:“三叔,你就知道办事,我断剑之仇就不报了吗?我可咽不下这口气!”三叔摇头无奈地道:“好,我想办法替你出气就是,别闹了!”幺妹这才转怒为喜,搂着三叔胳膊撒娇道:“就知道三叔对我好!”
殊不知:常因顽劣欺乖张,多为狡诈辱善良。风云一缓时世变,其为还至其人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