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面寻了被打掉的面具,重新戴上,穿街过巷,往城东陋巷僻处露宿。丑面坐在僻静的黑暗角落里,想想木剑劈断幺妹那把宝剑,觉得不可思议,遂起身试砍身边别物,皆剑到物断,不似此前挫钝,让丑面吃惊不已。丑面终于知道自己手中木剑是把宝剑,却不知它适才第一次闪现剑气,便唤醒了一条隐世灵蟒,正循着剑气而来。
丑面早起,身上伤痛,便出城上山采药。流浪在外,都是自己采摘草药治病疗伤,所以丑面此次上山寻药,并不费力。丑面将采摘的草药捣在一起,给伤重处都敷了敷。丑面口渴,采摘了一些果子,爬到一颗参天大树上,如往常一样,躺在一枝粗壮树干上边吃边休息。阳光暖暖照在身上,不免让丑面身心放松、昏昏欲睡。忽然风起,两只大鸟扑扇着翅膀落在最上面树干上。丑面从未见过如此大鸟,只得隐在树叶后面憋着气不敢作声。
两鸟身形一转,化作两个中年男子,其中一人道:“再往前去,就是坎水城了,此城易守难攻,兵甲甚众,我族大军南下,要夺取此城,必是一番恶战!”“耳听为虚,妄猜无用,我们此来,就是要探个明白!”……两人正说话间,忽听其中一人惊叫:“快走!”两人急忙身形一转,化作两只大鸟往坎水城方向飞腾而去。
丑面见两鸟去远,才敢坐起来背靠树干喘息。丑面喘息方定,正待下树,猛吃一惊不小,一条青黑色花斑大蟒盘着树干游了上来,转眼间就到了仅与丑面隔着几根树杈的地方。大蟒张着血盆大口,泛光的两眼直直地盯着丑面。丑面心如电击,大叫一声,从他坐着的树干上一跃而下。此树干离地面数丈高,此时情急,也别无选择。丑面心一横,打算着地后就势滚下山坡逃离蟒蛇的威胁,谁知身子还在半空,后背一股凉气袭来。丑面心道:“坏了!”蟒蛇尾缠树,头乍起、凌空横身,来卷丑面。丑面急掷木剑去刺,瞬间被蟒蛇吞进嘴里。这一挡,丑面得脱跳到了地面,却见蟒蛇含着的木剑忽然变大与蟒蛇长短一般,然后齐齐变小,掉到了地面上。
丑面躲在树后观察一会未见动静,壮胆近前一看,木剑躺在地上,外面多了一件青黑色蛇纹蛇形剑鞘。浑身虚汗的丑面跌坐在地上,观察着多了剑鞘的木剑,惊疑不定。丑面寻思半晌,将木剑与剑鞘拿在手里,心中愈发肯定此木剑绝非凡物,两次救他性命,还能化蟒为鞘,不可思议。丑面想起刚才两只异鸟所言,预料多年平静的坎水城必然经历变故,便赶回城中。
丑面进城,先寻了自己常去的覃家陶店,讨了一碗茶水喝。覃家陶店掌柜夫妇是心善的老实人,当初曾救助过病弱的丑面。丑面与店主覃掌柜闲聊几句刚要离开,门口猛地窜出一只小狮子冲着丑面大吼。丑面向后一跳,看出是覃掌柜的小女儿带着绣花狮子头埋伏在门口吓唬他。小姑娘七八岁,唤作覃沁,十分淘气,却很仗义,是这么大小孩子里唯一见过丑面长相而不害怕的,胆气大过同龄男孩子。丑面每次得了东西,都要节省点钱,凑时间买成小吃或小玩具拿给覃沁。覃沁虽小,是唯一可以赔丑面玩闹和聊天的人。丑面手脚着地,扮作大狗,旺旺直叫,然后一滚一翻,翻到覃沁身后,一手拦住她的腰,往上一蹦,单手攀住屋顶横梁,作打秋千状,喜的覃沁哈哈大笑。覃掌柜看惯了他们耍闹,也不管,只在下面呵呵笑。玩了几下,丑面身上伤痛作怪,只得又跳下地面。覃沁不让,拽着丑面胳膊央求:“丑哥哥、丑哥哥,还要上去玩、还要上去玩!”丑面只得拉开衣服,让覃沁看了一点小伤,说道:“覃妹妹,今日丑哥哥身上有伤,改天再陪你玩好不好?”覃沁一看,难过的眼泪汪汪,伸手去摸丑面的伤口,道:“丑哥哥不疼、不疼啊,今天不玩就是了,只要你不疼……”覃掌柜一看,过来抱起覃沁,招呼丑面去里间屋休息,又呼娘子近前看视。是日,覃掌柜非让丑面在家吃晚饭,留宿下来。
繁星布满夜空,银盘大小的月亮铮铮发亮,没有打磨,胜似打磨,照得坎水城的夜晚如同初晓。覃沁贪玩,趁大人们都歇息了,自己悄悄溜出屋来寻丑面。丑面被推门的咯吱声吵醒,坐起身来。月光下,覃沁的影子被月光推到床前。覃沁站在门口猫着腰,食指压住嘴唇,暗示丑面不要出声吵醒家人。但是,丑面不动不出声的原因是,他看到在覃沁的身后,一个巨大的黑影站立起来。如果不是覃沁站在两人中间,丑面此时一定是跳窗逃跑,但此时此刻,丑面仅有的想法是如何保护覃沁!覃沁不知,还站在门口傻笑,摆手招呼丑面道:“丑哥哥,好些没,今晚月亮太亮,我睡不着,背我上屋顶看看月亮吧,你好久没陪我看月亮了!”
丑面一言不发,左手慢慢攥住了身后的木剑。丑面慢慢站起,低声道“过来、过来!”覃沁蹦跳过来,被丑面一把拉到身后道:“有坏人,待着别动!”覃沁紧张地往外看,吓呆在那。丑面跳出门,双手握剑,指住巨影。巨影踏步上前,伸手来抓丑面。丑面心慌,拿着木剑乱挡乱砍,却发现砍的是个面目狰狞的虚影。虚影被砍过的地方都露出缝隙,透射着月光。不一会,被砍的巨形虚影就化作一片阴凉,瘫在地面上消失了。丑面看着消失的虚影,又看了看自己的木剑,上面还挂着血,愣了半天,不明所以。
此时,在坎水城北面戍卫将军府后院僻园,三叔表情痛苦、神色惊异,身上数处着伤,撞出门来。众人闻声赶来,匆忙扶住。六见状,连忙去喊幺妹。幺妹此时正在与北面戍卫将军鸢元的独子鸢飞厮混,闻声急忙穿衣出来。幺妹慌问道:“三叔,何故如此?发生什么事了?”三叔道:“我以灵力修为炼成的御影之法,可御影士夜行,穿城越墙,取物杀人,无所不能。今日施法,欲为断剑事替幺妹出气,不想影士反为所破,伤及我本体,真是始料未及!其剑威力,在我料想之外!”六听如此说,后怕起来,马上说道:“这小子,我低估他了,当日就该打死他!现今情况,我看先别再招惹他,他日灵王大军一到,玉石俱焚,他还能侥幸再逃吗?”幺妹一看三叔情形,也只得作罢。
一切归于平静,丑面强作镇定,回头伸出手去,说道:“覃妹妹,来,上屋顶看月亮去……”二人坐在屋顶,
覃沁道:“丑哥哥,刚才那个黑影是什么啊?为什么又消失不见了呢?”
“我想它应该是从坏人梦里钻出来的恶魔,专门出来吓唬小孩子的,我已经把他送回梦里去了!”
“我害怕……为什么会有坏人?”
丑面一愣,因为自己也曾经问过自己这样类似的问题,这次突然从覃沁口中再次听到,便把自己心里的答案说出来道:“覃沁妹妹,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当时哥哥病的要死,而你一直用你水汪汪的大眼睛非常关心地盯着我看,问我饿不饿、痛不痛……哥哥当时虽然很难受,但哥哥整个世界的冰雪都顷刻间因你而融化了,哥哥心里仿佛被注入了一道光,让我明白了自己此心此生要做什么……我想——世间之所以有坏人,是因为这些人从来没有见过如同你这般天真无邪的眼睛,所以他们只知行恶,不知要保护这么美好的温暖人心的明眸之光……”
“丑哥哥,我想起来了,你会永远这样保护我吗?”丑面看看她,斩钉截铁地道:“会,覃沁妹妹,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硕大的月亮就像要掉到地面上一样,屋顶上渺小的二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丑面想起小时母亲教唱的《月下辞》,不觉在温柔的月光滋润下,轻声哼唱起来:彩云青空,玉盘烛荧,窥伺无穷,可看清人间究竟?何如是宁?非如是宁!口齿难诉,心中之情。最是落花飘零处,偏多孤影。
第二天,覃掌柜来招呼丑面起来吃早饭的时候,丑面已经离开了,只有覃沁像个小猫一样在房间里呼呼大睡,估计晌午之前她是不会睡醒的了。
丑面在街上边走边琢磨:“两只大鸟在树上说的话,如果是真的,那这个坎水城就正处在危险之中。我该怎么做?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城里人们?城里的人们谁会相信我说的话?估计没人会相信!我要逃走至少要劝覃伯一家一起离开。但若没有真凭实据,覃伯一家也不会相信我说的话的,一定不会因为我一句话就抛家舍业离开坎水城。看来,我要保护覃沁不受伤害,必须要弄清楚这件事!但是如何才能尽快弄清楚状况呢?……”
正在思考间,腹内传来咕噜声,丑面揉揉肚子,苦于囊中羞涩,便四面一望,随着人流往人群密集处一挤,轻松顺了一个锦囊过来。丑面用手掂量掂量,分量不轻,心里高兴,快步往反方向走,可还没走远,就听会面有人大喝:“呔,坎水城水澈郡主在此,所有人作速跪下!”一时间,人群落潮一样跪伏在地,头都不敢抬。丑面反应也快,跟着人群跪伏了下来。喧闹的街市顿时鸦雀无声。
丑面混在人群中抬眼去看,见众普衣侍卫环卫之下,一个兰衣便装少女隐在众人之后,卓然超群,摇着纸扇,悠然地背对着人群。丑面心里一紧,此人就是自己刚才所顺锦囊之人,自思当务之急,必须快速寻个脱身之计。
一锦面侍卫大声喧问道:“水澈郡主今日便服出巡,意在考究民风,不料适才有恶民竟将水澈郡主随身之物盗走,实负所望!务此者,必为一人耳,擒之就在当下……”四下百姓一面惶恐一面议论。
“郡主传喻:这个人现在主动站出来,交还失物,依律治罪!否则,我们就要一个一个搜身了,密网不漏之下,必定严惩……”
这个人在上面说,丑面在下面谋划,紧张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寻机脱身。问题是:如果现在就跑,不打自招,必成众矢之的。若不跑,一个个搜下来,锦囊就在身上,结果可想而知。此时,几个侍卫已经开始仗剑在跪着的人群中走动,查看可疑之人。丑面戴着面具,长发遮面,头埋得很深,生怕被发现异样。
僵持良久,无人站起来承认。锦面侍卫忿忿道:“恶民无礼,好不识趣!来呀,一个个搜!”这时,一个街面上的泼皮无赖抬头大叫道:“禀郡主,我有话说”。众人视之,此人一脸横肉,满脸谄媚之态。两个侍卫迅速赶过去将其摁在地上。锦面侍卫一边打量一边严厉的问道:“看来,是你啦?”
“大人,不是我,我不是招认,我是本分良民!今日有人对郡主无礼,我作为郡主脚下百姓,是深愧自责,同时也是义愤填膺!郡主向来优抚我等城中百姓,视民如子,人人交口称赞,我等无不日夜思报,岂会见财起意、做此不义之举啊?今日之事,必为一人所为,此人惯常偷盗,我等义士欲惩之久矣。我料定,郡主之物当是此人所盗,即刻搜身一看,必水落石出!”
丑面此时是如坐针毡,因说话之人不是别人,就是在此地欺行霸市的泼皮无赖金三。这个金三屡屡为难纠缠丑面,从没有占到便宜,想来,今日是借机报仇。果然,金三将狡黠的目光转向丑面,指着丑面大声叫道:“大人,郡主失物定在此人身上!”锦面侍卫一个眼神,嗓子里哼出两个字:“拿下!”旁边立马涌过去三四个侍卫,扭住丑面就开始搜身,一个侍卫掏出锦囊,大叫:“郡主,锦囊在此!”锦面侍卫认得郡主之物,虎目一瞪,喝声:“打……”
“这锦囊不是我的!”一个玉音缓缓传来,“定是另有他人,商直,再找!”锦面侍卫统领商直倏然一愣,脑袋刷刷转了三圈,红着脸佯怒道:“打死你这不开眼的,郡主之物还不认得?还不快物归原主?”拿着锦囊的侍卫匆忙将锦囊送还丑面。“此人当众蒙污,想必是被人携仇构陷,嗯?”商直察言观色地问道。侍卫们早松开丑面,丑面借机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此人金三,是此地无赖,确因前些日子在与小民索取钱财时产生过节!”金三此时额头冒汗、心头乱颤,欲要争辩。商直早使眼色,其他侍卫不由分说,按住金三堵住嘴,往身上一摸,搜出一个金钗,这是金三早上从南街金店讹诈而来欲送给柳叶楼新欢聂小小的。金三含冤,挣扎着嚷嚷不止。商直干咳了两声,两个侍卫会意,下力气狠狠掌了金三一通耳刮子才让他消停。侍卫呈上金钗,郡主捏在手里,观察少许,慢慢点头道:“正是我丢失之物!”金三就这样惊讶的瞪着眼,被两个侍卫一步一踉跄的押送邢查司去了!
有那好事者茶后曰:笑可笑,恼可恼。世事非瓜亦非桃,寻藤缘木就错了!招未招,摇未摇。万千结果似花飘,有人便宜有人糟!
郡主一行人先行离去。民众望见郡主背影消失,才都舒口气站起身各自散去,多暗自高兴对无赖金三的惩处。
丑面抱着木剑慢行,数次回头看郡主离去的方向,百思不得其解。正行间,丑面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丑面回头,见一个女扮男装的少女站在面前伸着右手,笑眯眯地道:“拿来吧?”丑面不解的问:“拿什么?你是谁?”“拿来——水澈郡主的锦囊啊,我是郡主贴身近侍,难道此时——你还想抵赖不成?”一听这,丑面虽然带着面具,却也感到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发烧,连忙掏出锦囊递给少女,口中重复着:“无意冒犯、无意冒犯……多谢适才郡主宽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