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雪倒没有持续太久，奈何春雨伴东君而来，停停歇歇，下了几日，这山中景色终究有了些春的缠绵。

沈念再次下山已是半个月后。春光暖融融的，沈念慢慢走来，倒也不觉得无趣。

她居住的山名为天潭山，因山中高海拔处一处深水潭而得名。此山是皇家土地，平日里对外封闭，外人不得入山，山脚下二十里处有一个镇子。山上水潭的水自山谷流下，穿镇而过，水常年清冽，因此这个镇子被叫做清水镇。

镇子不大，但因着地理位置特殊，是商贾北上南下的商贾歇脚处，因此小镇处处生机勃勃。此时已近正午，街市上的店铺客来客往，路边摆摊的小商贩的吆喝声唱和起伏，几个垂髫稚子于人流中追逐笑闹，一片繁华景象。

长长的帷帽一直垂于腰间，帷帽下的沈念唇边含笑——她喜欢这份烟火气。

也有路人好奇帷帽下佳人的容颜，好奇张望。但那张望并不让人觉得冒犯，适可而止。

倒是几个小镇居民认出了沈念。街角卖糖糕的老阿妈先出声：“沈郎中，又下山出诊了？”

“是。老阿妈您的肩膀可好些了？”沈念驻足。

“全好了。”老阿妈说着转动了一下肩膀。赶紧把一包油纸包裹的糖糕递给沈念。

沈念道谢，摸了两枚铜板放在阿玛摊子上。

老阿妈推辞，沈念却已离去。

待到了珍义堂，早有机灵的小童报了掌柜的，掌柜的亲自迎到门口。

沈念把手里拎的糖糕递给小药童。

“沈姑娘终于来了。”掌柜拱手延请沈念入内。随机转身嘱咐一个小童，“阿昀，快去通知你枣花婶儿，就说沈姑娘来了。”

小童得了糖糕本就心里高兴，这下更是飞奔而去，脚步轻快，嘴里高喊着：“小二焱，跟我去通知大会，医仙姐姐来了，大家可以来免费看病。”

五年来，沈念免费为镇上的人诊病。有时候遇到十分穷苦的病人，还会施以汤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每次坐诊她都戴着帷帽，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但从那身姿婀娜，进退有度的气度，可见帷帽之下必是一位佳人。

人美心善，医术高超，还免费治病救人，久而久之，镇上便有人传沈念莫不是天女临凡，度化众生的。有文人谓之“南国有佳人，医圣谪仙人”。

沈念望着小童飞奔远去的背影，忍俊不禁。但内心里一阵欢喜过后，又一阵酸痛。

那时，她也叫做沈念，有三个可爱的孩子，事业蒸蒸日上，奈何天不假年，她死于绝症。临去前她心心念念牵肠挂肚的，是她还未成年的三个孩子。

如今的她，还叫作沈念。却是被秦国公府禁锢在山中修行的嫡女。

前世种种究竟是南柯一梦，还是真实存在过的……

现在的她是身处梦中，还是来世今生？

“姑娘？姑娘”掌柜唤了沈念几声，沈念才回神，向掌柜道了声歉。

“姑娘月余不见，镇上几个姑娘婆子早就来问过好几次了。因着都是妇人科的隐疾，都专等着姑娘啦。”掌柜一路延请沈念到药铺里间一个诊室坐定，这是她的专属诊室。掌柜示意另一个小童赶紧去沏茶。

“前几日下雪，这几日又春雨连绵，下山的路不好走。耽搁了几日。”沈念坐定，把医药箱放在一侧。

掌柜之所以这么看重沈念，一是因为这姑娘确实有真本事，尤其是对一些疑难杂症，简直堪称妙手回春。二是……有此等医术的沈念分文不收，只是义诊。仅仅是要求掌柜不要过问她的个人来历。

刚开始掌柜还心存疑虑，担心沈念是个骗子，也曾询问沈念为何要做如此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掌柜的也是混江湖的老手了，从沈念周身气度不难看出，这姑娘可不象是穷苦出身的人。

沈念只是说“内心有悔，惟愿修德行，化冤仇”。

掌柜抱着一试的心态，让沈念处理一些小病小痛的伤患。

但在沈念把几个妇人的隐疾药到病除之后，掌柜的开始邀请她治疗患有疑难杂症的病人。没想到，经她手之后，病人也是很快痊愈。

从此，沈念在此义诊，一做就是五年。

不等两人叙完话，药铺里进来几个婆子媳妇。

“沈大夫您终于下山啦。”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但沈念几乎都是点头应答，偶尔答上一两句。

直到太阳西斜沈念才送走了最后一位患者。

她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手腕和脖子，把东西一件件收回到医药箱，起身离开药铺。

路走了一半已是披星戴月，山谷中的风有些寒凉，簌簌扫过山林草甸。月色皎皎，把山路照得清晰。却也可以让沈念清楚知道山路上就她一人独自行走，但她却内心沉静，并无惊惧。

隐在暗处守护的青枫沉思地看着那个山路上踽踽而行的纤细身影。

他一直很看不懂这位年轻的姑娘。即使知道有人暗中保护，但一个单身女子，独自走夜路，多少会惊惧害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