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三天。

这天夜里黑云压城而来，朔风四起。虽已是阳春三月，但这山里向来天气反复无常。

沈念心想：看这窗外的情形，恐怕一场春雪已在路上。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每每思及此，沈念心里总免不了升起一丝伤感惆怅。

伸手探出窗外，冰凉的风自指间穿过——一种遗世而独立的寂寞感席卷而来。

沈念果断关窗，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睡意中沈念听见窗户被轻扣的声音，睁开眼打量窗外天光全无，约莫也就二更天。

沈青枫的影子映在窗户上：“小姐，王公子要走了。”

走？大半夜的走去哪里？

沈念还带着些睡梦中的怔忡。

应该是他的护卫寻来了吧。

想到这里，沈念彻底清醒了。

起身，去衣架上拿了傍晚准备好的白色狐裘斗篷裹在身上，才打开房门。

见沈念开门，青枫点燃了门口和廊下的灯笼。

沈念迈步走出房门，站在门口，见屋外不远处立着几个人影。沈念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中间的王瞻。

他已经穿戴整齐。身后是漆黑如墨的夜色，和时不时划破这墨黑的白色雪花纷飞。

在昏黄的灯光下，只见他一手负于身后，站在花圃旁，金冠束发，身上披着玄色大氅，朔风一过，裹挟着稀疏的雪花，粘在他的发丝和大氅之上。周身贵气逼人，一看便是长期浸淫高位才能将养而成的气度。

不怒自威的刚毅脸颊，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正专注地望过来。他本就高大，此刻立于夜色里更显挺拔。

“果然是，公子世无双……”也许是这夜色太浓，也许是这风雪漫天，仿佛生生在她的茅屋周围挂起一个巨大天幕，隔绝了世事凡俗。

从门内到门外，不过短短几步路，却让她心思缱绻，柔肠百转。

沈念一步跨出门槛，便就立于茅屋廊下的台阶上。王瞻走近几步，站在茅屋台阶下看向沈念。他身量高，即使立于台阶下竟也几乎可以和沈念平视。

沈念身着白狐斗篷，立于廊下昏黄的灯光里，那温柔缱绻的烛火之光拢住她。朔风掀起她的衣角翻飞，一缕飘带从斗篷边脚处翻飞出来，在风中飘摇。这般飘摇让她更显身姿纤纤，一瞬间竟不似人间之物，仿佛再有朔风而过她便要随风飞升而去。

王瞻下意识地握紧了负在身后的手。

她脸上不着脂粉，雪白的狐裘围拥她的脸颊，更显得她肤如凝脂般素净，唇不点而朱，翦水秋彤带着一丝初醒的朦胧，再往那眸子里深看去，竟还有些许悲凉寂寥。她松松挽起的发髻上不见任何繁复的首饰，发间只有一根乌黑的木簪，走近细看才发现木簪末端用赤红鎏金攒出零星数朵红梅。

乌发如云间的点点猩红赤梅，与她这一身素净无暇相映，仿佛山中白玉，被仙人玉笔朱砂点过。

“山中有佳人，遗世而独立……”王瞻心想，先贤著书立说，诚不欺我。

“我要走了。特来向姑娘辞行。”王瞻开口。

夜里他收到手下发出的讯号，本想夜深了，不如就此离去。但待到转身看到风雪中遗世独立的茅屋，屋内没有一丝烛火，只有那个叫青枫的暗卫守护在廊下。他终究让青枫叫醒了沈念。

“好。”沈念回答，转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郑重其事地对着王瞻行了一礼，“郎君一路珍重。从此山高水长，望一切安好。”

此一去，恐便是永别吧。

她是个被时间遗忘了的人，偏安一隅，能存身已是万幸。而他注定非池中锦鲤，须得遇风化龙，鹤唳九天。

沈念双手交叠于身前，盈盈一礼。俯身间几缕青丝，被风裹挟翻飞，又落于额前、脸颊。

不过须臾，她的发丝、鬓边便沾染了零星洁白的雪花。

“沈姑娘珍重。”王瞻目光沉沉，回她一礼。再望一眼，转身，带着一行人离去，消失在如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