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卫祁予对应门主的了解,劫杀武当派一事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反而更像是张玄与谢从容自己的主意,但无论是否有人授意,二人都已死无对证。眼下他更在意的,是张玄和谢从容虽然已死,但听松门前来劫杀武当派的似乎并不止他二人。
回想起当时对峙的细节,卫祁予向江姜问起:“我依稀记得,听松门二人一开始并不是为着杀人而来,他们想要的是你们车上的东西。不知江姑娘方不方便透露,那是何物?”
江姜随口便道:“你们随我来吧。”
一干人来到隔壁江姜的客房,只看到角落墙边堆起几摞破旧的木箱。江姜把最上面几个箱子一一打开来,面向众人说道:“就是这些了。”
众人得到授意,分头查看起来。只见这一个个木箱中装的全都是武当派的功法秘籍,文掌柜翻了两本,便迅速合上,正色道:“江姑娘糊涂了,窥机掌门不在,你怎可将门派中的武学秘传轻易示人?大家都莫再看了。”
镖师们纷纷将书放回,江姜却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这些都只是我们武当派最基础的入门功法,我们祖师爷说过,外门人都可以看,你们可以随便看。”她这么一说,众人才发现这些秘籍中有大半是重复的抄本,书封上除了《武当长拳》、《虎爪手》与《十二路太极拳》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不入流的江湖伎俩,有好些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江姜见大家人手捧着一本出神,还以为他们是对这些秘籍感兴趣,立刻欣喜道:“你们如果看上了哪一本,只管告诉我,优惠价一两银子一本,通通均价。当然你们也可以直接成箱购买,我给你们打对折,一箱只要二十两!”
场面一时尴尬,江姜又以为他们是嫌价格贵,还想补充两句,被卫祁予及时制止。卫祁予放下书说道:“多谢姑娘美意,武当派功法还是交由武当派弟子传习为好,万不可如此贱卖。只是照姑娘所说,这些功法书就是你们此番携带的全部物件了?”
江姜点头:“对,就是这些了。”
镖师们面面相觑,有人问道:“不是应该还有一些武当派独门功法、不传之秘之类的?”
“要真有就好了,可那些东西早就失传啦!”江姜苦笑,“要不然我们也不至于沦落成这样。”
众人料想武当派一定遭遇了大变故,但又从未在江湖上听说过这方面的消息,不免好奇心起。文掌柜当即问道:“姑娘可否详细与我们说说?”
江姜平复了心绪,开始一一道来。
一言以蔽之,武当派破产了,他们此番来到品剑山庄,就是要请四通镖局的镖师,将他们仅存的家当——十几箱破旧的武学秘籍,平安护送回秦岭的终南山,那里是掌门窥机出身的老家。
通常一个门派的结局,要么因内部争斗而分崩离散,要么因外部灭门而一夜消失,人们很少听说门派竟也会因为破产而倒闭。江湖人讲求行侠仗义,看似个个潇洒随性,丝毫不为生计所累。但事实上,要维系一个门派上上下下几十乃至数百口人的吃穿用度,终究还是离不开钱。
寻常门派多靠招揽弟子,收纳拜师金来筹集经费。诸如品剑山庄、四通镖局这些拥有手艺傍身的江湖派别,本身就是以半个生意人的身份踏足江湖。至于那些修仙问道、追求出世乐趣的门派则另有法门,靠着在俗世经营宫观庙宇,用善男信女供奉的香火钱来维持日常用度。由道士创立的武当派本身走的就是这么一个路数。
武当派结庐于湖广太和山之巅,本就比不得大都城里的道观香客往来不绝。太和山名气不如五岳响亮,论峰峦雄奇、山川险秀,又比不上太华、庐山,因此平日里除了专喜游览名山大川的好事者外,便很少有人拜访。但这对武当派来说,反倒助他们断绝了凡尘俗念,更能专心修行。
数百年来,每一代武当弟子都过着在山上种菜而食、与山民易物而居的朴素生活。然而时移世易,能吃苦的人却并不一定能够修炼出多么高超的武学。曾经声名赫赫的先辈们早已随历史洪流而逝,武当派弟子的资质却一代比一代平庸,最终仅仅不过三代的时间,当世弟子中就再没有人能够参透《武当长拳》的个中奥秘,更不要说连秘籍都早已失传、在门派中仅余传闻的《七十二路擒拿手》、《梯云纵》云云。
武学断了传,门派自然也会落寞,人心离散。武当派的年轻弟子们再也忍受不了餐风饮露的清苦生活,纷纷走的走,逃的逃,如猢狲四散。派中的师长辈最终死得只剩窥机道人一个,据说他还是在不情不愿中被自己的师兄,也就是前任掌门临死前吊着一口气,强塞的重任,只因为自己下山借了他十几文钱买酒喝,还没还。
及至近五年来,武当派最新一届中就收了江姜这么一个新弟子。行过拜师仪式当晚,引她入门的那位小师兄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大一小两个才认识不到半日的师徒俩,对着家徒四壁、穿堂风肆掠的残破观宇,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