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敏感的的身世,童年的孙少华对现实世界总是有着独特的认知。
那时候,孙少华总是把家乡和天涯海角联系在一起。他家所在的古城村,因古渤海国遗留的古城遗址而得名。一次他和母亲上山采菜,远望东南,忽然发现了笼罩在淡淡薄雾里的县城。母亲告诉他:翻过城东面和南面的山岭就是边界,还能看见大海,但也只能是看看,只有海鸥能轻松地飞跃国境,在没有阻挡的天空自由飞翔。
那是一个进出延春县都得需要边境通行证件的时代,通向边境的要道口,被武警公安检查站监控着,在孙少华的童年记忆里,当地武警边防大队时常抓获的苏修特务是成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对敌斗争的前沿。这是童年里孙少华从家乡广播里常听到的一个词。而战争真的要降临,他发现,这远比观看电影要恐惧和震撼的多。
一九七九年初春的经历在孙少华人生最初记忆里难以磨灭。那是中国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打响前夕,为了防止越南的盟国从北面进攻,只有3万多人口的延春城里进行了大规模的人口转移和疏散,延春城除了一些政府机关上班的人员外,街面上几乎空无一人。每到深夜时分,五岁的孙少华家门前的乡村路上隆隆驶过的坦克,甚至震掉了屋顶的墙皮。在最紧张的那几天晚上,孙少华甚至听到了姥姥和母亲私下里商量逃难的路线:一旦战争真的打响了,由古城村向西南到达界江边,然后在界江浅水和干江段过江逃到邻国避难。儿时的孙少华对姥姥和母亲商量的逃难路线和过江地点印象非常深刻,直到他长大成年后忽然发现,这个逃难路线和过江地点,恰恰也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延春的走私犯从境外走私汽车的最重要路线。
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孙少华从一个孩童变成了一个青涩的少年。但家乡还没有什么多大的变化,似乎延续着过去由于战备需要不搞建设的传统,只有几幢光鲜的新楼矗立在县城中心,像刚从型台走下的女模特,不合时宜地站在农民工的队伍里。两条贯穿东西和南北的柏油路旁的机关、企事业单位围墙和大烟囱上,还残留着“斗私批修、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巨幅标语,加在一起不过几千米。用孙少华同学郭长青的话讲:憋泡尿能撒两个来回。国家的改革开放已经进行了十余年,外面的世界异彩纷呈,这也却波澜不惊。
但成长中的孙少华心态却发生着变化。整个初中阶段,他在县城初中和远郊古城村的家之间骑车奔行了三年,慢慢的,他更感兴趣的是城东那片老城区,那一片的房子大多是民国时期建造的,看上去虽然有些破败,但青砖灰瓦,圆拱门廊,细密的窗格,似乎还在展示着曾经的繁华,特别是初春时节,这些建筑掩映在路旁的杏花和桃花里,像一幅旧时的风情画。
每当上学和放学经过这里的时候,孙少华经常能遇到一群花枝招展、奇装异服、忽忽啦啦的新时代青年,高跟鞋、大鬓角、长头发,有时再配上蛤蟆镜,成了男生们的标准装束,女生们则是花花绿绿的上衣和发型一直在变,只有裤子和男生的变化一样,从喇叭裤到老板裤再到锥子裤,虽然裤子、裤型总在变,但追赶潮流、追赶时尚的心情没变。
孙少华没有追逐时尚的习惯,囫囵吞枣的读了许多书,丰富的内心世界便多了些自命不凡和自视清高的成分,那个时候,他总是穿着浅色的衬衫或夹克,蓝色或黑色的筒裤,刻意保持联系着和许多农村孩子一样和不一样。虽然已到了青春期,但那种张扬、冲动和幻想的触角心底蛰伏着,直到有一天,他在青砖灰瓦圆拱门廊的胡同拐角,发现了和他一样不追时尚的女孩,总是穿着一件浅色黄绿细格的外衣,或是暗粉色碎花裙,梳着标准的齐耳短发学生头,鹅蛋型的脸上细眉杏眼,皮肤白皙,在浓墨重彩的花花绿绿中间,那么的清新和与众不同。
她是谁呀?孙少华的蛰伏着蠢蠢欲动的内心忽忽悠悠的好一顿起伏,看得出她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多,孙少华暗暗观察了他所在的延春四中,并没有这个女孩的踪影。
或许是三中的学生了。孙少华遗憾地想。
碰到的次数多了以后,孙少华晚上开始失眠了,夜深人静躺在自己空间的炕上,满脑子都重叠着这个女孩清新秀丽的模样。
再后来,孙少华品尝到了魂不守舍的味道。在只属于自己天马行空的深深夜晚,他曾无数次地穿越到民国,此时,这个女孩已经换上浅蓝色短袄、藏青色过膝裙、白色长袜,出现在自己放学的路上,在那青砖灰瓦圆拱门廊的前面,人面桃花地妆扮着情窦初开的情怀。然而这种成长的秘密并没有持续多久,那年的七月,由于当时发生的特殊事件,他告别了城里三年的初中岁月,重新回到农村开始了他的高中生活。那个女孩,在孙少华的青春天际留下靓丽的瞬间后,便遗落在了天涯,如同儿时记忆里的故乡。
孙少华再次见到这个女孩是一年多以后,那是他正式踏入延春一中大门的第二天。
几乎一整天的时间,不断有班内班外认识孙少华的初中同学向他直接或间接或者报告葛春怀的事。比如说,葛春怀一天没有到校上课比如说,葛春怀到县医院包扎伤口时被开着警车赶到的那爹崔文峰一顿暴打等等。
孙少华不动声色或者满不在乎地听着,努力表现出波澜不惊或是很有内涵的样子,内心却忐忑不安。
孙少华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到一中报到的当天就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这种反响实在是超出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