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以文相会,若是好友之间,为之善语;若是初次相逢,不言“指教”,而称以文相会,乃为挑衅。
李逸风眼前一亮:“江兄也想与觞客子文赌一次,好赢那凝尾草?”
江山苦笑道:“间不容发,说不得,只能唐突一次了,轻狂之人必有高傲之心,觞客子应不会拒我千里之外”
李逸风抚掌自语道:“若有人能赢那厮一次,也着实痛快”,转脸仔细看看江山,问:“江兄可有功名?”
江山闻言赧然,知他何意:以科举功名考量学识,简单粗暴。当下低语:“在下羞愧,年近而立之龄,却只是秀才之名”
却不想李逸风点点头:“比我稍胜一筹,确可一试”
江山愣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问道:“敢问李兄?”
李逸风一声长叹:“走了十几年华盖运,每次科考都不在状态,眼下还只是个童生,也因此,来庵中拜拜佛,修修心,以求来日一鸣惊人”
江山心中哭笑不得:你也快三十的人了,还只是个童生,和人行什么文赌,不找虐吗?
口中只得说个吉利话:“他年若遂凌云志,东风沈醉百花前”,江山心下焦急,信口胡诌,却讨了“百花”两字的巧。李逸风闻言十分畅快,又扯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江兄,你我有缘,一见如故。我便硬着头皮却找一趟那狂生,看他应不应允。如不允,也是妙事,就当他怯了;如应允,那就要看江山兄手段如何了”
江山道了声“有劳”,李逸风转身去了,步履轻快,神色几分愉悦。
郭芒回过头来,指着韦陀手中的降魔杵,不屑道:“费那事干嘛,一榔头不就完事了,砸晕了抢草,多简单”。
江山连拍几下郭芒手指,斥道:“你不信佛可以,别亵渎了。这叫降魔杵,不是什么榔头”
瞧着郭芒不着溜的模样,生怕他又胡言乱语,或耐不住性子莽撞行事。忙接过话头聊起闲天来:“说起降魔杵,倒有一趣事,不知你注意没有?”
江山平日言语不多,但谈论起事来身上自有一股气度,郭芒喜欢听他闲扯,林少好像也挺喜欢和他兜搭。
果然,郭芒来了兴趣,上上下下打量着降魔杵,口问:“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江山笑道:“你往日可曾留意:韦陀菩萨手中降魔杵,有三种持法,第一种是双手合十,降魔杵横在胸前;第二种是一手握杵拄地,另一只手插腰;第三种则是降魔杵扛于肩上,杵尖向上”
郭芒瞧瞧眼前的韦陀像,正是第一种持法,又回思了下,点点头:“是呢,我往城中大小寺庙送过不少次柴火,韦陀像都在入门处,有印象,确实是站姿不同。书呆子,这有什么讲究吗?”
江山道:“杵横胸前,表示是中等规模寺庙,云游到此的和尚可以吃住一日;杵尖向上,表示寺庙规模宏大,可以免费吃住三日;握杵拄地,则表示庙小单薄,概不接待过往僧侣。扶花庵规模不大,却以中游自居,必然香火鼎盛,那又定是此地菩萨灵验方会如此,是以,郭芒,你切莫胡乱言语了”
郭芒听江山绕了半天,原来还是在劝自己有敬佛之心,勿出莽言,心中佩服他俯拾即是的临场之才,又不免好笑,故意抬杠道:“哪有这么多讲究,庵里面不是住尼姑的吗,怎住了这么些个居士,还都是男的?”
江山笑道:“僧众供佛为寺,尼姑居住为庵。是有其说,佛教名山严依此规。然小地乡野,以大者为寺,小者为庵,区分不苛。且庵者,主清净也,多建于山林之间,远离世俗。近些年来,又兴起什么隐士之风,入庵修起居士来,好者云起,不少儒生、贵人甚至帝室王孙皆附庸此雅,以为桌前谈资”。
郭芒嗤道:“城里人可真会玩”
江山道:“所以呢,这些居士身份个个非同小可,你千万别惹了事,生出祸端”
郭芒无奈道:“瞧你那怂样,就会见缝插针束缚我。行了行了,先都听你的,你不行,我再上”
正聊着,李逸风信步走了过来,欢声道:“江兄,那厮答应了”
江山心中一喜,连忙称谢。李逸风又轻轻扯了下他衣袖,低问:“怎么样,你可有把握教训那厮一番?”
江山不敢妄语,含糊道:“看状态吧”
李逸风深以为然:“嗯,对,对,万事看状态”
嘀咕之间,引着江山和郭芒,走过天井,穿过几排厢房,从大殿侧边一条幽癖的小径插入后园。
后园连山,一林翠竹,蓊蔚洇润之气昭然若望,又值月晕欲雨之时,淡烟掩映,绛雾氤氲,如临仙境。
又见花圃数方,各植奇花异草,花畦当中,有一小亭,亭中有案。鸟啼画阁,花压雕栏,于清幽之中显出一缕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