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酸痛,抖了抖肩膀,起身端坐片刻。
窗外天气阴沉,不见日头。江山伸手在书案下捣鼓出一件漏刻似的物件,通体琉璃透,上下各为半球,中连纤管,细沙缓缓而流。这玩意儿名为沙钟,乃是弥夜国所造,比之汉唐国的传统漏壶不仅小巧精致许多,而且设计更为合理,记时时长为十二个时辰,整整一天。江山也是在天水城鬼市淘来的,花了二两银子,除去山河图,算得上最大一笔开销了。每日正午重置后,搁在书案底下。遇到天时不清时,便拿上来看看。
岁月如流沙,落下,就再也无法回头。
想到再过一载多,便已是而立之年。江山心惊胆跳,不敢多看,匆匆扫了一眼沙钟的刻标,又塞入了案下。
辰时末,竟然比往常迟起来一个多时辰。江山推开一扇小侧门,拿着抹布,端着隔夜茶水,在小弄内开始漱洗。小弄狭长、暗沉、潮湿,脏兮兮的,两侧满墙的青苔,杂草在墙角、墙头不修边幅的随意生长,几颗瘦弱的小树病怏怏靠着破瓦墙,和青苔、杂草连成一片,仿佛在竭尽全力活着的日子里相依为伴。
江山低头漱洗,余光穿过弄堂的口子,瞥到脚步纷踏,走了不少人过去,耳边传来喧闹声响,有人在呼喝,有人在鼓掌,甚是吵闹。
漱洗完毕,江山拉门回去,拾掇了一下屋子,整理衣冠,掀开门帘,刚走进店面,便吓了一跳。只见店门口、柜台前围了一圈人,仔细看去,竟然都是十七八的妙龄少女,林少站在柜台内,面含微笑,不停地递着笔、墨、纸、砚,口若悬河,舌聊群芳,居然能做到左右逢源,雨露均沾。
江山口呆目瞪看了半天,林少不急不躁招呼完最后一个妹子,才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对着一大堆铜板,两眼放光,拿手背边推边数,口中念道:“一百,二百,三百...”。
江山呐呐问道:“这...这什么情况?”
“不知道呢”林少答了一句话,突然断了思路,忘了数到多少,恼怒地回头瞪了江山一眼。再不理会对方,重新开始数,一口气数完,拍拍手哈哈笑道:“一共一千六百八十文,发财喽发财喽”,手舞足蹈,差点一屁股从椅子翻落下来。
“一千六百八十文?”江山又傻了,这几乎是他平时一个月的毛收。不仅又问道:“怎么来这些人,还都是女孩?”
林少乐呵呵把铜板纳入抽屉,大小分开,排地整整齐齐,头也不抬,随手指了下雀喧鸠聚的学院大门,那儿围着里三层、外三层,比坊市打折季还要热闹。林少道:“你那破床太硬,睡不熟,早间起来,便开了店门,坐在椅子上透透气。不知为何,学院门口突然就喧哗了起来,人越来越多,正准备过去凑个热闹,店里进来个妹子,要买纸笔,我就拿给了她。一眨眼功夫,这妹子又回来了,带了好几个女孩,也要买纸笔,买完以后就站那和我聊天,问我姓名,哪人,又问什么职业,收入如何,买没买房子,家中有无良匹宝马,为何流落至此之类奇怪的问题”
“你怎么回答的?”江山好奇道。
“如实回答呗”林少摊摊手:“我说帝都人士,混帮派的,职业砍人,收入不清楚,定期领取千把两银子,帮派分了房,房子多大不知道,有几间屋比较偏从来没去过,宝马没有,太慢,一般出行只坐飞鸟。来这里只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洗涤心灵,邂逅那山,活在当下”。
“然后呢?”江山隐隐约约知道为何了:年少多金颜值高,雅痞相兼气质好。武能提刀浴血拼,文能脱口小清新。这样的江湖不良少年,在青春少女的眼中最是光芒万丈。哪怕被一堆人追着像条野狗似的落荒而逃,她也会眼弯如水:“跑都跑地那么帅,我真幸福”。
林少笑道:“然后她们又和我谈论起什么诗词歌赋、人生哲理,机智如我,便顺手把你写的那些破诗词一股脑卖给了她们”
江山晕了,打眼四看,发现店中笔墨纸砚竟然被卖了一小半出去,自己闲来无病呻吟的诗句堆积落灰随便搁在一角,现在业已空了。突然想起一问题,问道:“你知道这些东西卖价吗?还有,这堆破诗词文章也能卖?如何卖的?”
“我哪知道”林少无所谓道:“随口报的价,一只笔八十文,砚台二百,诗词一张四十,五张起卖,是不是卖亏了?”
江山张大了嘴,简直可以吞下一方砚台。林少以为真卖亏了,抓抓脑袋,不好意思道:“薄利多销,走量才是最潮流的经营方式嘛,你要学会变通”。
江山喃喃道:“我是想薄利多销,可你这是打劫啊”,心中寻思:现在的女孩消费能力太恐怖了,这种溢价也能接受,实在叹为观止。最令人惋惜的还是林少,明明可以靠实力吃饭,却偏偏卖脸。
“咦,听你的口气没卖亏,还赚了一笔喏?”林少晃着脑袋问道。
江山苦笑:“岂止没亏,你这么卖几年,我就是古城首富了”
“看来卖笔还真是有前途”林少两眼又开始放光,奸商天赋展露无疑:“书呆子,我给你合计合计啊,一天一千六百八十文,一年按开门三百天来算,便是五百两银子左右。老板加员工共一人,店面是祖宅吧,利润三成有吧,哇,一百五十两,完爆郭芒那厮十八条马路啊”
江山被逗乐了,没好气道:“大哥,我这小店一个月正常毛收也就不到二两银子,利润就算三成吧,一年七两银子净收撑死了”
“这么点?”林少顿时泄了气。
江山笑道:“不少了,在古城,一个普通四五口之家一年开支也就在六七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