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容盯着他的眼睛，紧跟着问了句：“会吗？”

“……我妹子，当时只得多大，七岁还是八岁？”宋时轮没有回答，却抬头望了会儿屋顶，仿佛在说着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瞧我这记性，竟然想不起了，但是我记得她疼得在地上打滚，一辈子都不会忘，她疼了整整两天才咽气……”

仿佛醉意上了头，宋时轮赤着一对眼珠子，那眼神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宝融都有些不敢直视：“不怕你们笑话，那时我便指天发誓，我宋时轮一定要出人头地！谁都不能挡我的路！”

他喘着粗气，如同一头择人欲噬的兽：“谁都不行！”

沉默数息后，谌容先是轻轻笑了几声，继而放声大笑，拍案道：“好！宋兄有如此心志，何愁我等大事不成！”

平复了些许心情，宋时轮面上的红潮渐渐褪去：“究竟要我做什么？谌兄但说无妨。”

“很简单，”谌容与高李二人对视一眼，缓声道：“处理掉那个婢子，我给你做中人，将黄金土的配方献与琅琊王氏，换你宋家坐上白鹭堡的宗主，而你宋兄……”

谌容向宋时轮双手捧起酒杯：“我等共同保举你成为新一任阳羡县令，真正跻身江左士族。”

偏厅一处隐蔽无人的窗户下，方才陪酒的美婢背靠着墙根娥眉紧颦，朝四周望了眼后匆匆离去。

……

天已近晚，赶回堡的夏蔓刚到门口就得知采菱已然醒了，她把收回来的山参交待给拾桃去熬汤，自个儿匆匆进了内院。

采菱躺在榻上，身上掖着松软的芦花被子，上边还搭着一床保暖的羊裘。羊裘是用了好几张皮子拼接的，因此颜色有些不一致，要说富贵人家自然多是用的狐裘貂裘，但夏蔓从不在意这些，好看不好看的不重要，管用就行。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榻边将将坐下，采菱便睁开了眸子。

“醒啦？”夏蔓微笑着抚了抚她的脸，她的脸色依然苍白，淤青还未完全消去，只是比在谌家后巷刚找到她时要好上许多了。

那晚当夏蔓见着被送回家中的采菱时，她简直不敢相信。

出门时好端端的人儿，回来时却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后来大夫一查，竟然胸上还有被咬伤的痕迹，下身撕裂伤尤甚，血浸透了残破的亵裤，拾桃清理伤口时一个劲的掉眼泪。

这就是为何当晚谌容登门、她会大动肝火的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她不能容忍这等事竟会发生在谌家的厢房内，她更不能容忍谌家想息事宁人的态度。

“……小……姐……”采菱虚弱的翕动着唇，嘶哑着嗓子说道：“采菱没……用……又给您添了麻……烦……”

“说的什么傻话……”

分明自己遭遇了那么可怕的事，甚至她失踪的那两个多时辰、一直到现在夏蔓都不敢仔细问，生怕她会回想起那一晚，可此时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怕给旁人添了麻烦……

是了，若不是担心那些个冷言冷语会让白鹭堡乃至夏蔓本人丢了颜面，她又怎会去寻短见？

夏蔓心中酸楚，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她努力使自己的神情看上去既放松又平和，道：“以后可不许再干傻事了，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好好将养身子。”

采菱挣扎着想坐起来，夏蔓赶忙安抚住她，然后直视着她的眸子静静说道：“是我思虑不周，我不该把你留在这儿，我忘了有时候为恶的不仅仅是坏人，那些陌生人的言语更加杀人于无形……”

采菱的眼泪慢慢溢了出来。

“等你身子养好了我就送你走，去你想去的地方，你家乡不是在吴兴么？我们就去吴兴……”夏蔓微笑着轻轻捋开她额际的散发，温柔、但是坚定有力的说着：

“离开这里不是因为怕麻烦，而是因为你是个好女子，你值得一条更好的路，采菱你记住，你什么都没做错，即便是女子又如何，只要有勇气，在哪儿都能重新开始。”

她握住采菱掩在被子下的手，后者虽然微小、却仍是努力的收紧手掌，用尽她疲弱身躯里所有的气力：

“小姐……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我相信你，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的么？”夏蔓唇角轻扬，微笑也如这房内的烛光般柔和：“赶快好起来，还有许多有趣的事情等着你去做呢，你以后还会嫁人，会生好多宝宝，你的孩子还会管我叫干娘……”

彻底踏出了鬼门关的少女忍不住扑哧一笑，眼里有了闪闪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