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魏冉七拐八拐的在宫中穿梭,他人高,步子也大,行走敏捷而迅速,还自有一派潇洒的姿态,我得小跑着才能堪堪跟上他。
直至到了一处隐蔽的宫宇,才停了下来,这里四周都有茂密的植被,大白天阳光也洒不进来,给人一种阴冷之感。宫墙巍峨,难以翻越,想必就是廷尉处了。
见到魏冉,守在门口的士兵连忙拉开大门,放我们进去。
狱中光亮不足,潮湿沉闷。我又跟着魏冉转过两道关口,来到一间密室里,田子义被绑在木架子上,身上全是血迹,头发散乱的覆在脸上,低垂着头,似是昏迷了,看来已经遭到过严刑拷打了。
见我们到来,行讯的士兵将一桶水泼到他脸上,他悠悠醒转,甩了甩水,而后僵硬的抬起头,怒视着我们。
“呵,竟然还劳烦穰候亲自到狱中,见我一个将死之人。”他吐出口中血水,挑衅说道。
“既是你托人带话,本侯就来见你一见。”魏冉将手中的笏板,扔在审讯桌上,又姿态慵懒的坐到了椅子上。这厮装酷给谁看呢,我心下腹诽。
不愿再听他们你来我往的废话,我上前一步,向田子义问道:“你这狗贼究竟往剑上淬了什么毒,还不快说实话!”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你的婢女还没死吗?”田子义狞笑道。
我气急,他不仅不为自己滥杀无辜的行为、感到羞耻,甚至还口出妄言!于是抬手便朝他脸上扇去,他因被绑,生生受了我两个耳光。
这个时代的男子,最好脸面最注重风采,我偏要下了他的脸面,夺了他的风采,让他自恃的清高荡然无存。
众目睽睽下被一个女子扇了耳光,田子义愤怒的扯动着手上的禁锢,向我咆哮。我没做好准备,被他惊的后退一步。
“回来。”魏冉在我身后冷冷开口,许是不满、我先他一步进行审问,我只好退到一边望着他们。
“即便被俘,我田某也不是一个女人能肆意羞辱的,穰候就是这样管教手中之人的?”田子义愤恨的盯着我。
“你个不要脸的狗贼都想杀我了,还不许我扇你两巴掌?你这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我也怒骂着他。
“闭嘴。”魏冉刀我一眼。
“说吧,你有何事非要对着本侯、才能道出?”
“哼,穰侯难道不想知道,你们秦宫守卫森严,我是如何在你眼皮子底下进宫的?”田子义狠狠的剜我一眼,收回目光。
“为何?”魏冉面色淡漠,看不出喜怒。
“穰侯可知晓郎中令姜斯善、早已被齐国收买?我能如此顺利进宫,都要仰仗他的功劳呢。”田子义嗤笑道。
魏冉面色有一瞬的冷厉,继而恢复如初,却并不言语。
“你不信?”田子义见魏冉不开口急急问道。
“你以为孙楚调换公主之事,齐国王室还不知晓吗?他们早就知道了!这次孙楚逼我前来刺杀,只为消除隐患、让你们秦国背上失职之名,好联合魏赵向秦宣战!”田子义面露正色的说道。
魏冉手指轻叩桌面,不置可否道:“你说的这些本侯早已知晓,你此时才向本侯投诚,不觉得为时已晚了嘛。”
田子义闻言低下了头,他隐忍低沉的声音,在这可怖的牢狱之中形如鬼魅:“孙楚虚伪狡诈,并非明主,他以我小妹的性命要挟,我不得不来。”
他说完,复又抬起头,似怨恨似乞求的看着魏冉:“我自知在劫难逃,随你们如何处置,只望侯爷从孙楚手中救出我小妹,此后,她便是我华阳田氏,唯一的血脉了。”
田子义一瞬不瞬的盯着魏冉,魏冉叩着桌面的手指兀自停下,他们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我诧异的看着魏冉,只见他竟神情恍惚了一瞬。
魏冉沉默着站起身,行至田子义跟前,缓慢的说道:“本侯允你。”
田子义仿佛也未料到,魏冉会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了他,他停顿几秒,轻轻的说了句:“多谢侯爷。”
魏冉又深深的看了他几眼,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他还没说他下的什么毒呢!”我冲着魏冉的背影大喊。
“是狼毒,断肠草作引。”田子义的声音传来。
没想到他这会儿倒轻易的说了出来,可这人左右摇摆,立场并不坚定,不是个值得相信的人。
他见我面露狐疑,又接着说道:“我从前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跟错了人,也做错了许多事情,但我并非是那不分是非、大奸大恶之人,杀你只因情势所逼,现下已了无牵挂,实在无须骗你。”
见他态度诚恳有理有据,我看出此人是个硬骨头,他不想说的,恐怕将这牢狱中的刑罚用个遍、也听不到实话,他既说了,那大概率就是真的,我只好姑且先相信他。
既如此,我也实在不想在这牢狱中多待,便立马奔着大门而去。
待出了廷尉处小走几步,我看见魏冉负手立于楼台之上,他的身影看起来落寞孤寂。劲风裹挟着落叶纷飞,天边乌云大团大团的由远及近,黑压压,沉甸甸的。
这次的事多亏他与周重了,还是道个谢再走吧。我在心里想着,便缓步向他走去。
“这天色看起来像要落雨了,侯爷怎么还在此处停留?”我走到他身后说道。
“天色瞬息万变,谁也无法猜到下一刻究竟会发生什么。”他心中似有愁绪,连带着口吻也不像往日里剜酸,竟透着叹息。
我挠挠头,从未见过这厮如此模样,真让人开了眼了。
“那田子义究竟是何人?能让侯爷你如此感慨?”我试探着询问,心里却估摸着,他恐怕又要让我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