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曾经是一只兔妖。对，曾经是。

那时的我刚修炼出人形尚懵懂无知，只会乖乖挨大妖欺负落泪，在狼族占据的风原夹缝中艰难生存。我记不清我当时的想法，也许无非是强大以后如何将欺负过我的人一个个欺负回去。

现在的我有这个能力，却没有再回妖界的兴致。

如今的我已占据魔界西南一隅，地方不大，就住着我和几个散仆。不过谁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地称我一声白魔抚姬。

如今的生活不错，我却总忆起过去，我还惨兮兮在风原摸爬滚打的日子。不是追思苦难，而是在想苦难时出现的那个少年。

我记得那个少年在我差点被一头草原狼吞吃时出现在我面前的。

太久远的记忆中他的脸都模糊了，不过我想他一定是无比帅气。因为他挡在我面前，说，别哭了，我替你揍飞他。声线干净，让我就此沉沦。

少年身上永远带着好闻的植物香气，那股味道对我这只每天吃不饱的兔妖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诱惑。我记得我总忍不住抱着他的咬上一口，而他只是笑着摸摸我的头说，别咬了，我还没见过吃肉的兔子。

对啊，他对我一直很温柔。我老是哭，他每次都要问是谁欺负我，他帮我欺负回去。

我多么开心啊，在他无限照顾下天真地以为少年一定是喜欢我的。

真蠢，我那时怎么就不明白就算他喜欢我，可是喜欢也是分很多种的。也许少年只是把我当作不太麻烦的宠物来喜爱，打狗也得看主人，是不是？

所以少年说他要走便真的走了，不会为我留下来，不带我走，甚至连回不回来都不肯回答我。我看着他的背影哭了一天，少年也没有回来。唯有风原永远不息的风，吹干我红肿的眼睛，灌进我嘶哑的喉咙。

他失约了。

那日起我的生命便失去了所有的阳光。执念一旦产生，魔心也便一点一点将我整个人腐蚀。

在没有谁敢欺负我，因为我选择不再哭泣，我比他们更狠。靠吞噬其他妖怪带来的修为暴涨也有很严重的副作用，我开始逐渐忘记美好的事。

我当时害怕得想哭，因为我生命最快乐的日子都和他在一起了，把我自己忘掉也不要忘记他啊。

最后我并没有哭。

某天我醒来便已堕落到魔界。我没什么感觉，只是有些茫然。

离开了风原，我就真的再见不到我的少年了。

我很幸运，在魔界遇到的第一个人是静枘大师。大师是从西方诸天来的，身上有淡淡的金色佛光，身在污秽中却施施然不染纤尘。似乎看出我是初来乍到，大师便带上了我。

大师说他想普度众生。我说好啊，那大师也来渡我吧。大师看了我半晌，却只说能渡我的人不是他。

连大师都渡不了我，那么那个人又能是谁呢？

大师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忘了。我没有说谎，我真的忘掉了，剩下的记忆里只有一个少年，还有他的好，他曾害我痛哭一场。

于是，静枘大师便赐了我“抚姬”一名，说我的眼睛很好看，希望我能抚去其中阴霾。

我笑着点头。

可惜我已经见不到少年了，我的阴霾将永远存在。

后来我与大师分别了，他说他要去渡他的众生，然而却渡不了我。我想没关系的。

我现在是白魔抚姬，不再需要任何人。

但我仍想着少年。

我想少年的日子总会梦到他。梦里的他眉眼清晰，干净爽朗的声线，唤我：“萋萋。”醒来一切又模糊了。

他叫什么？他叫我什么？

散仆说我被梦魇住时总喊，阿涣。

可是阿涣又是谁呢？

要是我的少年还在就好了。

我没有再哭。

……

……

漠西东南面有一片辽阔的草原，草原再往东有一条狭长的山谷风息道，传说风神于此殒没。风息道的风日复一日吹拂不歇，人们说这是风神生前的最后一声叹息，一直吹到草原的边际才稍稍停歇。所以这片被风神遗念贯穿的草原被称作——风原。

风原是狼族的领地。

虚与从漠西踏进风原时并没有觉得二者有何不同——同样边际远得没有着落。但迎面拂过的风中不再夹杂粗糙的沙砾，倒是让人好受许多。

漠西这一程虚与收获颇丰，元神经神匠石明吾之手补好，受到修为桎梏停留在十三岁少年模样的身体终于开始发育，身量拔高了些许。不过对于以前的事他还是一团混沌，靠别人讲述拼凑起来的自己依旧是陌生无比。

涂山玖辛不是他。他叫虚与，他没有过去，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有时候虚与对他缥缈的过去害怕了，茫然时总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但虚与和青川约定过，在虚与再见他以前，虚与要想起过去的事。他不想辜负青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