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明吾说修好那东西只需十数天，但绯空能觉察到自她受伤那日后有意将修理进度放慢。

他不再整日守在案桌前心无旁骛地工作，而有了新的事要完成：每日陪绯空出门走动恢复身体，顺道为她买烧鸡吃。

绯空总咕哝着再这样下去往后她踏步虚空都会不灵活了，然而每次都会吃得干干净净。石明吾便笑她这样贪吃，难怪嘴角要生一颗小痣。

到晚上绯空执意要在屋外守夜，石明吾强拦不住，只能在屋里如坐针毡，自然半分好好工作的心情都没有。天将明绯空回来后，石明吾会反复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再添新的伤，得到否定结果才能放下心来，然后绯空趴在石明吾腿上小憩片刻，活脱脱一只猫儿。

如此一来，修好那东西时，竟已过去一季。可谁都不觉得拖沓，而是这时间过得太快太快了。

期间来找过绯空一次的少年鸦没有再来，但绯空明白，给她的时间不多了。本来绯空想等下次鸦再来时好好招呼他一顿，以回报那道屈辱的伤口；不过鸦显然猜中了绯空的心思，将从绯空这里受教的时间一再后延。这样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绯空，醒醒，已经午时了。”石明吾见绯空枕在他膝上熟睡，过了平时的时间也不见醒，只是第一次。石明吾本不想打扰绯空的好眠，但他实在担忧绯空的状况，这才将她摇醒。

绯空揉着惺忪的眼，神情懵懂，似乎还未从梦中清醒，但就在看见石明吾那刻猛然惊醒。

“我刚刚睡着了？”绯空抓住石明吾急切地问。

石明吾被问得莫名其妙，心道她平素不都是如此，迟疑地点头。

得到石明吾的肯定答复，绯空一下子安静下来。她不知想到些什么，目光变得非常空远，视线似乎穿透了石明吾到达了彼方。

石明吾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绯空：茫然无措、心事重重。他的心也跟着难受起来，伸出的手在将要触碰到绯空时又怯缩了。石明吾开始痛恨这样胆怯得矫情的自己。

幸好绯空很快恢复了常态，甚至第一次拉住石明吾的手，说话间眉眼舒展：“石神大人，你不是说今日要把那修好的东西送回宫里吗？我想陪你一起去，可不可以呢？”

石明吾本就不打算拒绝她，见到绯空用小动物般的眼神看他，更是想都别想便答应了。

“好，你等我收拾收拾，我们马上便可出发。”

后来石明吾总是想，要是他当时没有答应绯空，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即使他知道结局终究不会改变。

他们最终还是决定吃过午饭再进宫去。

绯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小瓶清酒，恰好分出两小盏。她和石明吾相对而坐，同时举杯轻轻相碰。绯空饮罢冲石明吾快活地眨眨眼，半开玩笑地说：“陈年女儿红，石神大人既喝了就且珍重。”

石明吾酒量不算太差，在天界也不缺应酬。此时一小杯寡淡的酒下肚，石明吾却像喝了几坛最烈的烧刀子，脸颊火烧火燎般变红发烫，脑子也忽的很不清醒。

……

宫门口的位置便开始有重兵把守，石明吾凭借当朝陛下给他的信物，带着绯空一路畅行无阻。宫殿很大，内里七拐八绕，如果没有人领路怕是连南北也辨不清。

他们随着前人进入一个偏殿，领路的宫人到地便福身离开。皇帝正在里面等候。进殿见漠西的皇帝，石明吾不拜，绯空也跟着不拜。皇帝感到被忽视的尴尬与恼怒，面色不显，只道：“卿可是已完成了朕所托？”

石明吾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匣子，便要呈上。

如果除去身上华袍，皇帝看上去只是一个长相平凡的中年男子，看见石明吾手中之物时喜不自胜，那张平凡的脸因为狂喜挤在一起，颇有几分喜感。他顾不上姿态，几乎是冲到了石明吾面前。

皇帝的手伸出一半，石明吾突觉手中一空。紧接着是微不可察极轻的一声闷响，石明吾面前的男人的表情凝固在丑陋的喜悦上。然后石明吾的视线被一大片猩红占据，他没能反应过来，只听见“咕噜”一声。

原来是皇帝身首分离，身子诡异地仍站立着，头颅落在地上，双眼暴睁。死不瞑目。

绯空不见了。

石明吾的心狠狠地沉下去。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往外走去。皇帝先前遣退了下人，但现在外面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看衣着，应该全是宫中的禁卫军。石明吾与绯空相处时也不是没有见过尸体，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恶心得想吐。

石明吾忘了绯空是个杀手，从外到内，到骨子里都是。就这样踏过尚存体温的尸体，石明吾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向结局。

石明吾再看到绯空是在宫墙外。那头柔顺的绯色长发熟悉得让人想要落泪，石明吾曾在许多个夜里用心地抚摸过；可转过的脸上冷若冰霜。

“石神大人。”声音里也连一点温柔也不肯给予了

“绯空……”石明吾面带痛楚地看着她。

“这里再没有您的绯空，只有‘借刀’的杀手绯。”

石明吾呼吸一滞，眼睁睁看着绯空在他面前陌生起来，陌生成绯。

他看着绯，艰难地说：“那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保护你？”绯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半举的手中握着的白玉佩石明吾亲手修补了四个月，他再熟悉不过。

绯接着说：“我们老大指明要的东西，怎么能让蜉蝣的人偷拿了去？”

杀手组织借刀的头目是谁石明吾知道。因为成功刺杀魔神沉钺而闻名六界的第一刺客封无乐。

“它再珍贵，也只是某个上神炼化过的法器，更何况它已经破损了……”只是为此吗……

“你不是将它修好了吗？”绯见石明吾神色一震，轻笑道，“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法器，它可是那个差点颠覆三界的魔尊耗尽半生修为炼成的阴阳往生佩，老大非常需要它。而且，坏的可不行。”

绯的话已经挑的很明了了。她一直保护石明吾，只是因为他还有用。

“……要取，你只要同我说一声便是，为何要杀掉这么多人？”

“我做事从来不留活口。”绯恶狠狠地说，摆在她这张脸上损害不了一点美丽。

“我呢？那也该杀了我吧？”

绯不语。石明吾委屈得需要哭出来。这几个月相处的时光，就这样完全变成了处心积虑与一厢情愿了吗？他想着，冲口而出：“绯……我记得我初见你，你的绯色长发飘飘，像我下界那日所见的云霞。”

“那便回天界看您的云霞吧，它对你来说更容易触碰。”

绯冷笑着，转身离去，给石明吾留下最后的背影。

……

……

虚与撑脸听得兴致盎然：“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这个以前开始就喜欢听别人的痛苦还津津乐道的变态狐狸让石明吾直呼交友不慎，选择性地忘记了他也是几天都没能认出故友的人。

石明吾指尖点上虚与的额心，状似无意道：“不回去了，等。”

等一个不会到来的回答。

带着修补属性的神力自石明吾的指尖涌进虚与的体内。从脑中要碎裂般的炸响为起始，虚与的四肢百骸仿佛一刀一刀被凌迟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