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容走进被笼罩在黑暗中辨不清边际的大厅，停在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微弱光源前，将方才取出的琉璃瓶，悬置于半空。

从虚与位置望去，只能看见曲容模糊的的一圈轮廓，在铺天盖地的黑中显得渺小无助。虚与本能感觉曲容接下来会做的事会带来非常不好的结果，正犹豫着是否出声阻止，全身的肌肉却在瞬间不可抑止地紧缩。

另一个方向悄然出现的一股陌生气息。

随即是一声响指，大厅一寸一寸亮起来，顷刻便将这里映照得亮如白昼。

“您不该在此时出现在这里。”陌生男人的声音。

虚与眯眼看去，只见一名黑发黑衣的男子，肤色苍白，负手而立，周身是死物一般的静，整个人仿佛一幅泼墨画。

曲容也望着男子，挺直了腰杆，却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莫忘川，你也不该出现在这。”

莫忘川似是感到愉悦地勾着唇角，眨眼间来到曲容面前，微俯身语气无奈：“我当然是来接陛下的。天祭就要开始了，若没有女帝陛下的主持，怎么行呢？”

“我不过是个花瓶，一个摆设，有你这个祭司不就行了吗？”曲容语气冷漠。

“女帝？”

虚与从刚刚开始一直在状态外，吃瓜吃得云里雾里的。

莫忘川似是这才发现旁边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场，又是一闪身出现在虚与身后。

“倒似是故人。”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虚与扭过头去看，却未看见任何人。他转回头，悚然发现莫忘川已经悄然站在他面前！虚与警惕地盯着近在咫尺如江南烟雨般看似温和的面容，来不及去揣测莫忘川话中深意。因为此刻虚与脑中的弦几乎快要在极度紧张下崩断，手握住赤尾刀柄，随时可以斩出！

面对虚与明目张胆的敌意，莫忘川视若未见，反而看向曲容。

“您没告诉他吗？您现在是漠西万人之上的女帝陛下。”

曲容垂眼，声线努力保持着平缓：“他说得出我的名字，我以为他知道我的身份的。”

“哈哈哈，那还真有意思啊。陛下您真的骗了一个人到这里来，是不是因为我无意间在您面前提起的那一句话？”

曲容怔住了，看向她身边井口似的地方散发的微光，手仍没放开握住的小瓶。

“什么意思？”虚与越听越糊涂。

“你还不明白吗，”莫忘川故作讶异，“也是，陛下是不会同你明说的。你差点就成了陛下的活祭啦。”

莫忘川是某天晚上突然出现的。那时他也是黑衣黑发，站在黑暗中，却仿佛站在青天白日下，能够叫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就站在那里，两眼眼角各有一颗乌黑的泪痣，语速极慢极慢。

“你想杀死他吗？”

来者有几分熟悉感，言语中透着蛊惑，曲容几乎就要马上答应他了。不过她本能地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存有戒备，生生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换成另一句：“杀谁？”

“当然是主殿那位陛下。”

曲容一下呆住了，她没想到这宫中有人敢对她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她的心中一下子涌出强烈的情绪，却不清楚到底是想还是不想，言语就这样堵在她的喉头，让他开口都显得艰难。

“你有胆子说出这样的话，我却没有本事答应下来。”

莫忘川却笑，撩起袖摆给曲容看他的左手手背：“曲小姐是忘了我吗？当初教会令尊如何杀死沙妖的，便是我啊。”

曲容看着莫忘川的手背，认出那是父亲打上的印记，便想起他来。鼓动父亲谋反的时候他在；那日站在梵为度身后的人似乎也有他。

影子一般的男人。

“那你有什么打算？”曲容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的平静。

“只要曲小姐同陛下说，要做他的皇后，我想陛下是不会拒绝的。其后的事，我自会交代给小姐。”末了他又补充道：“如果是曲容小姐的话，陛下一定会答应的。”

良久，曲容才答：“好，我愿意一试。”

梵为度真的答应下来了了，干脆利落地决定了册封大典的日子和相关事宜，让曲容暗暗吃惊。

在曲容平静地提出这个要求时，梵为度的近侍屈点当即用不知何时变得嘶哑难听的嗓音发出反对。然而他无法忤逆梵为度，在收到梵为度的一记冷眼后只能退居一旁，咬牙切齿地看着曲容。

新婚大典很顺利便办了下来。册封的华服沉重地挂在曲容身上，她安静地坐在床头，心中如此时烛火摇红的大殿，寂静空洞。直到夜半时分，梵为度才姗姗而来。

曲容等他很久了。她起身相迎，带着恰如其分的娇羞笑容，行至桌案前。曲容端起白玉细颈壶，倒上两盏不满的酒，双手捧着递给梵为度，低眉顺眼的温良模样。她轻声说：“你可来了。为度，喝了这杯酒，我们便是结发夫妻，此生不变。”

“嗯。”曲容听见梵为度这么回答。她闭眼吸了口气，才敢看向梵为度。暖橘色的烛火中梵为度的眼眸依旧远如寒星，曲容一直都看不懂。

他们交臂而饮，墙上的影子缠绵依偎。曲容静静看着梵为度将酒一滴不落地饮下，才仰头喝罢。

曲容没怎么喝过酒，这一杯下去竟红了眼角。她倾身缓慢而轻柔地拥住了梵为度，声音哽咽：“为度，抱歉。事已至此，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不会原谅你，你也不要原谅我。”

梵为度呛咳一声，伸手握住他胸前曲容就要缩回去的手，还有没入他胸口的小刀。他的神情淡然，语气也平淡：“我知道，早晚有这一天的。”

沙妖杀不死。因为他们在收到伤害时能随心将那一部分身体沙化，缺失的身体也可以用沙子来补充变幻。莫忘川给曲容的药粉若让沙妖服下，能使其一段时间无法化沙。不能化沙的沙妖，和普通的妖怪无异，能够被伤害，能够被杀死。

莫忘川现在在为梵为度办事，要让梵为度接触到这药剂并非难事。

“我曾说过，你一开始接近我的目的不纯，我但不怪你。因为我也心怀鬼胎。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便一直告诉自己，不能真的爱上你，但我还是没做到。不过我很庆幸我没做到。”

曲容早有预感了。她听着梵为度的话，把他抱得更紧些，感觉怀中人越来越轻，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梵为度伸手似要去接曲容的泪，逐渐化作流沙的手掌却被泪水灼穿。他只好收回手，无可奈何地叹息，又说：“你哭了，那你也是，有那么一些真心喜欢我的吧。”

“我永远恨你。”泣音堵在喉头，曲容却还偏要咬牙切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