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薛芳华写到这里,忽然想起了“鉴湖女侠”秋瑾。年少时期,薛芳华偶然一瞥,便牢牢记住了这位辛亥革命的烈士,为中国女性解放做出巨大贡献的英雄。都说女人如花,秋瑾绽开的却是血一般绚烂的烟花。她仿佛烟花绽放在黑暗的夜空中,即使瞬间归于寂灭,也照亮了漫漫长夜。在她的故事里,扬州巾帼王芍就是秋瑾志同道合的战友。
她写得很快,仿佛她的写作在跟那株生长的幼苗比赛,每多一个字就像一次细胞分裂。那些冲破了内壳的丝正在以蓬勃的姿态壮大,努力的撬动她的内心,让她忘记了这些日子的担忧和焦虑,甚至连之前的心悸和过呼吸的症状都仿佛减轻了。她的手指敲击键盘的声响,就好像是种子破土的声音,连同桌上纸张被风吹得掀动起来时的声音,都如同弦乐一样动听。于是再往后,那些丝线已经钻进了她的肌肉和神经,操纵着她的手不停地写下去。
王琼看着姐姐义无反顾地投入革命的战火中,她会作何感想?王琼和王芍不同,一直被禁锢在家中的院子里,无论外面的世道如何动荡,清廷覆灭,国民政府成立,她的生活犹如一潭死水,只有绒花是她生命中明亮的色彩。炼丝、染色、晾晒、勾条、烫绒、打尖、传花、粘花,她在父亲的教导下,一丝不苟地重复着这些步骤,将一朵朵鲜亮的绒花送到客人手中,民国年间,绒花技艺仍然很兴盛,上海名门淑女一向走在时尚前沿,她们褪去了宽大的旗装,换上了轻盈的旗袍,把身姿勾勒得曲线毕露,最爱在发间簪上一朵绒花,踩着高跟鞋走过上海的大街小巷。平民女性即使囊中羞涩,每逢婚嫁等重要场合,也会出钱请求王琼的父亲为家中女眷打造绒花,点缀她们的青春芳华。
王琼站在门口,看着客人们来来去去,直到她那作为辛亥英雄的姐姐终于回到家。父母不肯认她,觉得她败坏了名声,一个女人不仅在外舞刀弄剑,参加革命,还在革命成功后积极投身妇女解放运动,出版新书刊。父母不让她进门,王芍失望离去,王琼却追了上来,把一朵亲手做的绒花交给了姐姐。王芍捧着那朵鲜红的芍药,就像捧着一团火一样。
“琼儿,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读书才能识礼,才能了解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从深宅大院里走出去,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否则就只能像过去的‘扬州瘦马’一样,当作货物被人挑拣。”
薛芳华写到这句话时停了下来,陷入了思索。陶念娣生活的年代已经是抗日战争时期,但她仍然没能读完中学,很多像她一样岁数的老太太都是文盲,一辈子都围着家庭打转,陶瑾给妹妹读书留下的银元,最终成了弟弟娶媳妇的彩礼,这是陶念娣一生的遗憾。
招娣,念娣,就像她们的名字一样,她们一生都在为了别人活着。如今儿孙们都已经独立,薛芳华希望陶念娣能为自己好好活一次,这也是她选择绒花创业的目的之一。薛芳华买了一台老式打印机,打算把这本书一章一章打印下来,再交给陶念娣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