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读过书,只有一身力气,四肢健全时可以去打工,去做农活,总不会把家人饿死,现在就算我活着,对她和家人又有什么用处呢?你们哪里懂我的苦处!”
“你这混账!”薛芳华急得暴跳如雷,“就算腿废了,也可以当主播,可以做手工,可以做的事多着呢,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将来还可以安装义肢,也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行走,慧倩姐为了你苦了这么久,一心想让你好起来,你却满心计划着怎么去自杀,还把气撒在她身上,简直是个懦夫!”
刘茂林被戳中了痛处,突然嚎啕大哭。他也顾不上羞耻,把脸埋进双手间,佝偻着腰,他本来生的十分高大健壮,但薛芳华看着他佝偻着身子的样子犹如虾米,甚至还不如瘦小的吴慧倩高大。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因痛苦和悲伤而面目全非,不由心里也有些难过。她正想说些什么,赵文琼拉住了她的胳膊,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他说道,“芳华的脾气急了一些,但也是真心在为你们着想。自杀是最糟糕的逃避问题的办法,不管怎么样,生活还得继续。”
刘茂林呜呜哭了起来,身子在夜色中不断地颤抖着,赵文琼二人把他送到了家中才离开,附近有一家木材厂,此时正在送货,在河岸边堆满了长条的滚木。薛芳华越过堆在河岸上的木料,爬到了堤坝上,堤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堤下的淡水河,好象给那团火球般的夕阳烧着了似的,滚滚金浪,在迸跳着火星子。每天的这个时候,都能看到船娘划着小舟从玟河边回来。远处通往镇中央的大桥,长长的横跨在河中央,桥上车辆来来往往,如同一队首尾相接的黑蚁。河面上有一只机帆,嘟嘟嘟在发着声音,一面巨大的白帆,正缓缓地朝着天边那团大火球撞去,好像要被那团火球给融化了一样。
火红的夕阳,照得薛芳华的眼睛都张不开了,她蹲下来捡起一块小石头,朝着远方用力掷了出去,小石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圆弧,没入滚滚河水中。薛芳华问道:“我们会不会多管闲事了?”
“什么叫闲事呢?”赵文琼说,“当事人自己想不通,我们身为邻居和朋友帮帮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何况如果真的让他干出自杀骗保的蠢事,慧倩姐和两个孩子不但拿不到一分钱赔偿,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他就是筒子将军而已,哪有自杀的胆子。”薛芳华一想到他刚才的样子就冷笑,“他觉得自己苦,难道慧倩姐就不苦了?又要挣钱养家,又要照顾孩子和他,还要处处宽慰他的心情,我看着都觉得累。他自己羞愧不更紧着些疼老婆,反而冲她发火摔东西,什么货色!”
“别怪他了,他心里也难过。”赵文琼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身为一家之主,应该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因飞来横祸沦为废物,工头和老板拖着不肯赔钱,当时也没买保险,难啊!”
薛芳华听到“一家之主”四个字就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赵文琼说:“他们家的情况特殊,我来村里后就经常去走访,帮他们申领了低保,但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想个办法让他们能自己谋生,不然这样下去孩子也会被连累。”
“你这是拐弯抹角地劝我别放弃推广绒花技艺,先留在村子里吧?”
“哎呀,被你发现了吗?”赵文琼笑了笑,“其实这也是我的想法。上海的工作节奏太快了,很多时候被周围人带着拼命地奔跑,根本没有闲暇工夫思考自己要什么,一旦你回去,就又回到了原来的卷王节奏中了,这样下去你的焦虑症这辈子也治不好了。”
薛芳华看着他,很想询问他让自己留在村里,是否真的只有这个原因,却没能问出口。桥上的荧光灯已经亮起,好象一拱白虹,远远跨在河上。薛芳华猛回过头去,看见远方的城市上空,霓虹灯网已经张了起来,好象一座高锋入云的彩色森林一般。春风十里扬州路,繁华似锦。扬州的夜市又开始了。
“起风了,我们回去吧。”赵文琼起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