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料到对方和自己想到的是一个人,都心满意足地笑了。
姜芙蕖做了个梦。
梦里她去沈惊游墓前辞别,一脚踢翻那盘桂花糕时,突然发生地动。
轰隆的响声伴随着暴风骤雨,地面龙蛇般游动,她站不住摔倒在地,浑身沾满了湿泥。
明明还是白日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闪电明灭间,沈惊游的墓突然从中间裂开。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墓顶爬了出来,好看的手染满了污泥和血渍,泥土耸动间,沈惊游大半张脸从墓土里现出。
苍白阴翳的脸随着闪电的光送入姜芙蕖眼里。
她吓的浑身瘫软动弹不得,连喊也喊不出来。
沈惊游黑漆漆的眸子里涌出两行血水,戴着黑色护臂的手臂朝她抓来,一把抓住她的脚腕,铁腕一收,姜芙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沈惊游拖回墓里。
全身被泥土封住无法呼吸时,墓外风也停,雨也住,地动消失,天光大亮,哪里有什么意外的影子。
姜芙蕖在黑暗里害怕地蜷缩,因为缺氧浑身剧痛,她牙关打颤,喊爹爹喊娘,一转身沈惊游那张脸近在咫尺!
“啊!”
姜芙蕖浑身是汗的惨叫着醒来。
她几乎喘不上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似的,汗水湿透鬓发,浑身止不住颤抖。
“小姐,怎么了?”
阿宝听到声音从外间走出,姜芙蕖定了定神,发现天还黑着。
她盯着满是汗的纤纤玉手,回想着梦里的一切,又想起昨天和沈惊游相处,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还不习惯这具年轻的身体。
也不习惯现在的情况。
昨夜的沈惊游还有着少年人的俊逸风流,而梦中的沈惊游却是实实在在的男人,沈惊游死的时候才二十四岁,整整上过六年的战场,不容忽视的杀伐气势拖着她下地狱的时候那么凶。
她心口特别难受。
凭什么要拖她下地狱。
在这人间炼狱里陪了他六年,照顾他父母六年,后来又替他照顾儿子三年,蹉跎了九年她才走,够意思了。
“小姐你别哭,没什么可怕的,阿宝一直陪着你,小姐一哭,阿宝心里难受。”
哭?
姜芙蕖指尖摸了摸眼下。
竟是真哭了。
吓哭的吧。
“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商人女,都这时辰了还不去婆母院里请安,也不知道我们小公爷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竟然被这等狐媚子缠上了。”
院子里刘嬷嬷尖锐的嗓音传进来。
“哎呀,还以为新媳妇脸皮薄,没想到有人的脸啊锥子都扎不透,人家都不知道羞耻的。啧啧啧。”
刘嬷嬷坐在院里石凳上,一边瞧着丫鬟下人洒扫一边嚼舌根子。
她有任务在的,专门给这商人女找不痛快。
最好能气的对方主动和离,省的这穷乡僻壤的女子给他们国公府丢脸。
谁能知道贵气的小公爷竟娶了这样不入流的女子?
他们国公爷战功赫赫,国公夫人更是一品大员的嫡女,家中唯有一子。
小公爷从小就当眼珠子养的,谁知道十八岁那年出去公办出了意外,失忆重伤落水,就被这等腌臢的门户给吃了。
刘嬷嬷越想越气,口里高声叫骂着,恨不能撕碎了姜芙蕖才好。
若是上辈子,姜芙蕖定是又委屈又愧疚,上赶着伺候婆母,用大把的银子打点下人,然后丢了嫁妆又没了孩子,最后还拢不住这些人的心。
这辈子姜芙蕖不惯着了。
“小姐,要不奴婢找几个打手把这老婆子给请出去。既然都要离开这鬼地方了,我们不能再受欺负。”
阿宝气的脸颊一鼓一鼓,姜芙蕖忍不住捏了捏。
“傻阿宝,这事不急,咱们慢慢来,你先把姑爷让去请的大夫请了。那大夫定是再三推脱不来,估摸着来的时候就晚上了。”
姜芙蕖细细地和阿宝说了一天的细节,阿宝惊圆了眼,片刻后找了最得力的丫鬟海棠去请大夫。
姜芙蕖慢慢地吃了早膳,挑了件素青色的衣衫穿了,外头套着白狐大氅,头发梳个简单的妇人髻,戴一套镶红宝石鸾凤头面,左腕上套两个宝金如意玉镯,便细细描眉。
镜子里的她才十七岁,脸颊幼嫩,眉眼间流露着少女的情态,眼底却平静如波。
身体年轻漂亮,可芯子却是二十五岁的掌家宗妇了。
怔愣间,外头刘嬷嬷声音一声比一声拔高。
姜芙蕖被阿宝扶着出了门。
“嬷嬷说的是,新妇贪睡是该教训,我即刻便随嬷嬷去给婆母请安,望嬷嬷帮我美言几句。”
姜芙蕖嗓音娇滴滴的,甚是好听,尤其轻声言语,更是和善。
刘嬷嬷心底老大看不起,心想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商人女,对着个下人这样客气,一下就被她拿捏住了。
但瞧着姜芙蕖腰肢款摆走动间那有礼有节,有如大家宗妇的姿态,刘嬷嬷脸色却是越来越不好看。
再想到刚才姜芙蕖脸上恰到好处的笑,越想越觉得小门小户没有这么大方得体的姿态。
从前的姜芙蕖自然没有,可当了九年的沈家宗妇,一颦一笑早不似从前,更别说她管家三年,那份从容气度早就渗透到骨子里。
周围熟悉的一草一木落在眼底,那座处处透着冰凉迂腐的院落缓缓出现。
顾金灵的蘅芜苑早在沈惊游救驾而死的那日随着一把火化为了飞灰。
姜芙蕖掌家三年从未复原过蘅芜苑,没别的,就觉得晦气。
她一辈子的辛酸苦楚大多数是这蘅芜苑里的人给她的。
重来一次,也该叫里头这弄死她腹中骨肉也不悔改的人尝尝痛苦的代价。
“那小贱人怎的还不来?”
顾金灵的声音不耐,站在姜芙蕖身旁的刘嬷嬷整个人都傲起来,高喊一声,“到了到了,小夫人到了。”
眼角余光瞧着一旁的姜芙蕖,刘嬷嬷下一秒揉了揉眼。
是她看错了吗?
姜芙蕖为何笑的更灿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