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夏季的太阳辣性依然。林佳英曾苋戴着草帽骑自行车来到南瀛山脚。两人有一个共同习惯,骑自行车外出不穿裙子。林佳英着一条浅蓝色长裤白色短袖衬衫。曾苋着一条银色长裤白色短袖衬衫。她俩并肩借小石道拾级而上,衬衫与肤色融为一体,如两朵盛开的鲜花,穿行在山间,带着一股美丽青春气息,引来游客的注目。
山间小石道两旁树林叶密枝茂,相互交叉遮盖在小石道的上空。阳光斑驳陆离,随着微风,见缝插针的光线投影在晃动。夏蝉鼓噪煽情,此起彼伏,热闹非凡。行客三三两两,杂走其间。不经意间会看到,迎面而来牵手之情侣,树下座椅上喁喁私语之恋人。炎炎夏日渗入这充满情爱之气味,愈加使人躁动不安。
林佳英弯腰从小道边摘下一朵小野菊花,放在面前端详着,闭眼嗅着,淡淡的花香,并未觉得有陶醉的感觉,一伸手把花递给曾苋。曾苋接过小花,看了一眼,说:“小野菊,扔了?”林佳英说:“给我。”伸手接过,又嗅了一次,用手指夹捏着花枝条。
两人继续往上走着。林佳英低头默默地看着脚下的小石道。曾苋左顾右瞧,听鸟闻蝉,观树赏花。不一会,来到一个小平台。平台的东边是一棵苦楝树,西边是一棵木棉树,两棵树左右把小平台严实遮掩。小平台上左右有两张石凳子。曾苋问林佳英:“累不累,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会?”
林佳英回道:“不累。石凳子会不会有点烫?”
曾苋伸手触摸一下石凳,说:“可以接受。我们坐一会,吹吹树下山风。”
两人在靠西的石凳上挨着坐下。山风微微吹过,撩拨着两人的黑发,撩起人的心思。曾苋的马尾不时散开飘动,轻抚着脸颊,眼睛凝视着前方,如电影里的特写。林佳英不时用手拨划飘散眼前的鬓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时不时地看曾苋。曾苋发现林佳英在看着自己,微微会心一笑,说:“有什么心事?说来我听听,也许我能为你出点主意呢。”
林佳英应着曾苋说:“下午爬山是个好主意。我没有什么心事,昨晚确实被老鼠搞得睡不好,让你误认为我有心事而失眠。”林佳英摇摇头,显得无可奈何,接着说:“我倒看你有点心事,是不是,而且要告诉我?”言毕,把手指捏着的小野菊花放在小石凳上。
曾苋手按在林佳英的肩膀上,看着她如雪般的侧脸,说:“凭什么这样说?”
林佳英注视着刚从树上飘下的木棉树叶,说:“凭感觉。我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乡姑去省城读大学,会不经意地想象一些事——未来的事。期待也好,幻想也罢,属于正常现象,不必认真。时间总会有答案的。”有树叶朝林佳英脸上飘来。她头一闪,树叶飘落在身后,翻滚着就不见了踪影。
曾苋按着林佳英的肩膀,站起来,走了两步,面朝南,毫无目的地眺着远方。远方天地无痕,唯见云朵飘移,虚幻无常。曾苋对着云朵说:“现在如果给你确定的结局,你能接受吗?我认为结局来得太快,显得人生缺乏想象。有一个事告诉你,有人介绍对象给我。我母亲前几天告诉我。”
“呀!”林佳英惊讶地应了一声。两个人一顿沉默,一个人继续漫无目标地眺望远方,一个人却在低头注视着地上的落叶,均投进去些许凝想。过一会儿,林佳英抬头问:“你怎么打算?”林佳英知道曾苋是有主意的。曾苋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见地与做法。林佳英感觉曾苋对此事态度非常认真,与以前聊到这种话题时完全不一样。岁月的流逝,年纪的增长,要来的总该会来,不由你愿意或不愿意。可一旦到来,总让人有些措手不及,有些茫然。
“我拿不定主意,确实。”曾苋像是对自己说,或者是对虚无缥缈的云彩说,“我父母对所介绍之人有一定的了解,他们觉得还不错。”顿一顿,接着说:“这个人正在省城读书,一年后就毕业回来,属于干部带薪进修。”
林佳英似乎在想着什么,保持着安静的姿态,安静地听,安静地想,想着自己,想着曾苋。
“如果应承这一门亲事,毕业后,我必须回来。只要我应承,这几年的生活开销,男方会有所支持甚至全部承担。我父母当然就减少经济负担。”曾苋悄无声息地回到林佳英的身边坐下,继续说:“人生难道就这样定下来了吗?如此一来,昨天还充满想象如天马行空的未来,一下子就回到现实回到地面。简直不可思议。”
又一阵沉默。此时,阳光从西面的相思树叶中穿透过来,照在这两个思春的女孩子身上。现在已是盛夏,女孩子思春显得不合时宜。思春如同古诗词里写春天花季之类,多而少异,不外乎花春思别情怨之类的内容,把一腔情怀描得油腻腻的,让人看了如吃饱饭后面对一桌子的好菜,毫无提起筷子的欲望。可是话又说回来,女孩子春季是随时随地的,有春还是要思的,毕竟春潮带雨晚来急。
“你见过这个人吗?”林佳英觉得真有点儿意外滑稽,关切地问。
“见过。人长得还过得去,家庭背景也不错。他父亲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干部,与我父亲认识。”说着,曾苋抬头往上看。树上有鸟聒噪,估计树上有鸟巢,鸟巢下面最常见就是鸟粪,她对此有警惕性。不经意间被鸟粪撒到身上之人,必有财运或桃花运。曾苋全然不知道这个掌故,提醒着林佳英小心鸟屎。
西边的太阳往地平线处逐渐靠近。曾苋拉起林佳英,往半山腰的寺院走去。林佳英回头瞧了留置在石凳上的小野菊花,刚好看到一阵风吹来,把小野菊花吹下石凳,不见踪影。
“当时填报志愿,你顺应母亲的意思,报师范院校。现在,你又准备顺应母亲的意思,答应这门亲事,真是个好女儿。你母亲也真伟大,把女儿的事业与爱情都安排好了。”林佳英调侃起曾苋。
“我母亲知足常乐,一辈子跟着我这个当老师的父亲,觉得当老师挺好的,虽然清贫,但生活简单,工作稳定。母亲以前常在我面前提,要让我读师范,与父亲一样当老师。她认为教书育人,很光荣,很高尚,很有成就感。”曾苋停止脚步,看着前面寺院大门对联“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横联是“止心”,叹一口气,说:“我父母就我一个女儿,当然希望我毕业后回到身边工作。如果我不回来,是不是显得太自私。除非毕业后不回来,否则找个这样的对象,也算是不错的选择,有家庭背景,有经济基础,解决父母的后顾之忧。通盘考虑,我没有理由不同意这门亲事。”曾苋停顿一下,放慢语调继续说:“但是,如果我坚持不接受这门亲事,父母也会尊重我的意见。”
曾苋扯下石道边的一叶雪梅,恨恨地说:“但我真不甘心。”她情窦早开,对情恋比林佳英来得更为敏感,梦想独立,追寻主宰爱情,花前月下,柳叶牵情,构思与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共度浪漫青春年华,把这一份如花似锦的年华青春铺陈得更为轰轰烈烈,如痴如醉。可现实的情感和婚姻竟然来得这样平淡无奇,与父母一辈简直如出一辙,这怎么能让她心平气和接受呢!
林佳英静静地望着寺院大门。寺院显得有些破旧。读高中三年,林佳英陪母亲来这里上香一次。母亲与许多普通妇女一样,是一个虔诚多神信仰者,神的名称五花八门,拜神烧香的时间,比吃饭时间还多。
林佳英接受无神论的教育,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具有能动性的唯物主义理论。她搞不懂,在佛教寺院上香,究竟是迷信还是宗教信仰。这佛教圣地,不知下一次到来是什么岁月。今天,林佳英决定走进寺院,再一次默祷,做一次顺道式的许愿。她陪母亲到寺院上香时,会虔诚默祷下跪,说一些自己才知道的悄悄话。林佳英正思量着,却听曾苋自言自语的不甘心,遂停住脚步,转身注视着她,坚决地说:“愿不愿意接受,完全在于你自己。别人主宰不了你。”说完,转身径自走进寺院的大门,一拐而消失在曾苋的视线里。曾苋看着林佳英的背影,一下子愕然不动,不相信这句话来自林佳英,呆滞了一会,也走进寺院。
寺院里,香火味道颇浓。寺檐下,冒出阵阵烟雾,腾空弥散。跨进大殿门槛,烟雾笼罩,木鱼声清脆刺耳。曾苋走到林佳英的侧面几米的地方,注视着,看到她跪立在拜垫上,双脚并拢,膝盖压着跪垫,小腿与大脚成标准的直角,双眼合上,双手合掌竖于面前,高与眼平,嘴唇微微翕动。此时的林佳英,在低语,在诉说,在许愿,十足虔诚。曾苋第一次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林佳英,似乎有点遥远与陌生。几分钟后,曾苋悄悄地退出寺院大殿。林佳英虽然闭着眼睛,但知道曾苋走过。
大殿里浓烈的烧香烟雾,使林佳英感到窒息。在这里头长年累月生活的僧尼们,身上是否具备特异功能,能够净化进入肺里烟雾,否则怎么能够待在这种地方而毫发未损呢,让人疑惑又佩服。
林佳英走出大殿,来到殿前落天前院,深深呼吸着殿外新鲜空气,看到曾苋在院前走廊远眺远方。她走到一动不动的曾苋身边,站在一边,没有出声。曾苋从远处收回眼光,看了林佳英一眼,露出笑容,显得十分开心,说:“我发现你与以前不一样了,好像成熟不少,使我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人一旦有信仰,会了然许多人间俗事。”
“是吗?”林佳英会心一笑,说:“我倒没有觉得”,顿一顿,“咱们去玉泉看一看。”
曾苋应着说:“好。”
玉泉在寺院东边一百米左右的山坳处。泉水在大石头下面缝隙汩汩涌出,往山下而去,发出潺潺流水声。玉泉周围,冬暖夏凉。两人观看泉水的流状片刻,在饮酒台上石凳子相向坐下。中间一方石台,台面光滑,手放在上面,感到舒服的凉爽。
林佳英环视周围,眼睛稍在山下学校停留,再回头看着曾苋,说:“你是否以后就要回到我们学校教书?如果是,每天能品尝这甘露泉水,也算是一种福气。”
曾苋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说:“你以为我愿意?现在读师范当老师,从父亲身上,可以了解到未来生活的大概样子。不读师范,未来还可以不确定。”
“那我问你,确定的未来好还是不确定的未来好?”林佳英看着曾苋说。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想听下你的意见。”曾苋眼光从林佳英脸上转过来望着不远处已离开玉泉泉眼的泉水。
“泉水年年如此,情怀不变。这个问题没有想过,只是认为自己不适合当老师,一辈子在学校与学生打交道,这种环境我不太适应。”顿一下,林佳英接着说:“我不爱热闹,不喜与人交流。你不一样,开朗活泼,思维清晰,语言幽默,容易引人共鸣。学生会很喜欢你。你天生就是教书的好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