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时,堤坝正在维修,一条车队正在向山顶运水。
次日清晨,我刷了一个小时的牙,漱了八遍嘴。
我去了老师家,带上了所有的证据。
如他所言,他不逃也不躲,吃过早饭在家里等我。幸好师娘不在,我不敢去见她。
家里已有警员等着,听说那个警员是老师学生的学生,算我的师侄。
老师他自首了,明天就开庭。我是原告,我也有律师执照,是当初考着玩拿到的,因此我同时也是原告律师。
被害者家属都没有异议,因为他们没有家属,他们只有我。
案子证据确凿,却僵持了好几个月,从地方法院告到影蝠市的最高法。老师自始至终没有否认过自己的罪行,但一路官司打上来,无数形形色色的人为他脱罪。老实说,我累了。
我站在辩论台上,想起老师当年教我念史记。
【石奢者,楚昭王相也。坚直廉正,无所阿避。行县,道有杀人者,相追之,乃其父也。纵其父而还自系焉。使人言曰:“杀人者,臣之父也。夫以父立政,不孝也;废法纵罪,非忠也;臣罪当死。”王曰:“追而不及,不当伏罪,子其治事矣。”石奢曰:“不私其父,非孝子也;不奉主法,非忠臣也。王赦其罪,上惠也;伏诛而死,臣职也。”遂不受令,自刎而死。】
那时,便是这短短几百字对我触动极深,不能释怀。世间纵了一个杀人的大贼,却少了一位忠臣贤士,这算什么道理。那忠臣贤士可知这个道理?
那楚昭王算什么东西。
皇帝又算什么东西。
他有什么权利去赦免一个人杀人的罪过。
是啊,杀人不偿命,伤人致残不坐牢甚至称霸一方……我见得多了:在外面,比比皆是。位高者视位低者如草芥,力强者杀力弱者一走了之。如果真有一个地方,“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那这个地方一定就是天堂。影蝠市本来该成为天堂的……我痛恨一切触犯影蝠市法律的愚夫,【天空之城】?啊,是了,真是愚蠢的梦想,我也是一个不可救药的愚夫。
我作为原告的诉求是:被告死刑。没有什么罪过是一死不可偿还的。同理,杀人者除了一死又怎么抵罪?
我抬头看他,忍住不哭出来。如今他须发斑白,和初见时全然不同,我想要质问他为何要犯下如此愚蠢的罪行,但是我除了叫他“去死。”竟说不出别的话语。
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老师他也已认罪。
但是,坐在审判席上的那个人,听说又是我的师兄。他正举着审判锤犹豫不定,他避开我的眼神,询问般地看向老师。他也在像我一样煎熬吗?他也受过老师冬夜里的热汤,深夏的蒲扇,一字一句讲着做人的道理。饿了便叫师娘做饭,渴了自己泡茶。
他要怎么办啊?我,又要怎么办啊!
我迈过辩论台,走到台前来。面朝老师,我跪下,一刻不停地磕头,地板开裂,整个法庭都在梆梆作响。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到底在说什么?我泪流满面,什么也说不出口。但我什么都说了,我磕的每一个头,流的每一滴泪都在重复:
“老师,去死吧!”
我tm的到底是个什么王八蛋!
老师俯下身子,按住我的脑袋,不让它再抬起。
很失望吧,我这样一个小人。
“福伟,既如此,就判吧。如果这孩子想要我去死的话。”
眼泪流进开裂的地缝又涌出来。
我只感觉太阳穴邦地一声响,感觉有血流了下来,是从上面飞下来的审判锤砸在了我的脑袋上,该说不愧是师兄吗?轻而易举地就砸破了我铁一样的脑袋。
“凌龙你脑袋坏掉了吗?那6个人与你有什么恩情?不过是几个非法居住的小人,暴力抗法的罪犯。你当真要因为这几个无关紧要的混蛋杀死恩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