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繁华梦，

大江过金丘，

舞楼歌长夜，

醉死在吴州。

多年前，一个在京城乍富的商人南下吴州跑生意。商人离家一年有余，亲友不见音信，于是遣人往吴州去寻。却在烟花巷内用五百钱买到一条消息，两月前那商人便花光了身上带的钱，被转手卖到岭南摘荔枝去了。那人还附送了一点消息，便引来人上了楼。三楼的白墙上歪七扭八的书着一诗，据说便是那商人酒酣时挥墨写就。

那家人是否在茫茫岭南寻到已为奴的富商，这不得而知。但这随手写下又无甚文采的一首诗，却随着吴州商贾的走南闯北，传遍了南北。

吴州地处南北要道，自西州通往京城的路被改道的河水冲毁后，这吴州官道也就成了南北往来的首选。加之吴州良田缺缺，耕作向来不是首选，吴州人又头脑灵活，渐渐的，吴州人便往来南北，做起来互通有无的营生。

有了钱，就有了繁华。商贾、文士、游侠、伶优、娼妓、乞丐......不知何处的人都云集至此。北方连年遭难，给吴州送来了大批的流民。岭南多艰，当地大族便也纷纷北上吴州。这不过三十几载的光景，吴州便已是南方首屈一指的上州。

同那位散尽金银为奴婢的富商一样的人，这些年来不在少数。吴州繁华，是能掏空家财的所在。多少北地贵胄富户不远千里直奔吴州，就只为温柔乡里到天明。

可今时的吴州，却不知灾祸将近，这儿的官吏们，有更急的眼前事需要解决。这帮平日里神气十足的官吏们如今天亮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去刺史府衙，眼巴巴的等着贺刺史。只要还能看见吴州刺史贺承绪从府门走进来，这帮子人就好像还有点立于堂上的勇气。

贺刺史也是焦头烂额顾不得，却也享受这众星拱月的短暂待遇。

吴州城内不缺官衙大吏。朝廷节制南方州县的疆臣督使多达十数位，基本都在吴州设府立衙。贺承绪虽为刺史，头顶上还有几层天才能出了这吴州城。所以往日里他也是谨小慎微，何曾有过如今这般前呼后拥的盛景。

但自从北面出事以后，不断从吴州等地抽调戍兵去填无底洞，一批戍兵北上就得带走几位大吏。直到潼关破后，最后一位留在城里的处置使杨安臣，弃了臣去求了安，挂印归田去了。

自此，吴州刺史贺承绪真真正正算是“独享”了吴州。

可这一手遮天的位子刚坐热乎，前人甩下来的三个问题就明晃晃的搁在吴州刺史贺承绪的脑袋里。

其一是商路断绝，吴州商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往北方各州县售卖南方的货物，一直长驱北上到边塞，换取北地特有的参茸之类的物产，再运回南方当稀罕物销出。但自从叛军祸乱，这条路上的商旅几乎已经绝迹了，往北也就只能往京城一走。现在京城被破，北地几乎尽丧敌手，一众商旅堆在吴州城里哀声漫天，这几日更是联名求见贺刺史，求他想想办法。可贺承绪有什么办法。

其二是流民盈野，早先因为天灾逃荒到南方的流民并不多，所以本地也还安置得下。可后来随着叛军的壮大，北方流民的数量不断增加，城内可安置的土地已经所剩无几了，多出来的流民只能聚居在北城门外，两年多来人口不断增殖。这月又多来了一批京城和关中而来的流民。竟已有单独成镇甸的气象，愈发难以控制。

其三是勤王之事，提起这事贺刺史就头痛。朝廷几次三番下旨催南方各州整军勤王，直接掏空了本地原有的戍兵。吴州本地素来不尚武，加之成平日久，平日里募兵就已经是东拼西凑了。勤王，去打那些北方彪悍的边军，简直异想天开。但架不住朝廷催了又催，便有属吏出一馊主意，出钱雇人。反正也不是过去真刀真枪的打，就是守守京城，叛军怎么可能打到京城去。于是贺刺史大喜，张榜雇兵，所投尽是些走投无路的亡命徒和落魄汉。发了三月的饷钱就上路了。

贺刺史才松口气，半月后快马来报，北上的“雇兵”们走到半路就遇到了正往京城进发的叛军，没有片刻犹豫就投了降，随着叛军一起烧杀抢掠，毫无顾忌。消息一到，这位贺刺史险些就卒于任上。后来京城被破，皇帝西狩。皇家不幸臣家幸了，贺刺史才松口气，不用担心被朝廷问罪。

可紧接着，就有了下一个问题。

朝廷如今朝不保夕，我贺某人又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