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无依还提到了贪污、天下动乱,朝中局势他看得明明白白,末了却言,为了活命和家族安稳,他不能说一个字。
第二封,写于尹无依最困顿迷茫的那段时期。他留下的墨迹极度凌乱潦草,然而条理却极明晰。
他道出了尹惟亲“通敌叛国”的真相,从各个利益既得者中分析出了幕后真凶,不是某个势力,竟是王权。
他说,若是赴死能明志,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去做,可惜他明知己身价微,寻死没有意义。
第三封,其时尹无依已做了散请讲师,怀才不遇、壮志难酬。游青棋从中读到了无处不在的孤独、愤懑、痛苦、绝望,尹无依高尚的品行和残酷的现实之间进行了数场不见血的厮杀,然而数次战役皆以尹无依的惨败告终。
游青棋的面前点着一小堆火,看完一封便投进火里一封。但他或许与第三封信中的尹无依共鸣太深,以至于活生生的尹无依靠近时他都没发现。
尚未拆封的第四封信被捡起来扔进火堆,火焰雀跃着吞掉了信纸供给出更多光热。
尹无依挨着游青棋坐下,也靠在墓碑上,两人肩碰着肩。
“‘年二小姐亲启’,游弈,哪个字不认识。”只是尹无依的语气里似乎没有责备。
敏锐如游青棋,他发觉一直以来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疏离与戒备竟消失无踪。这也是他头次清醒着听见尹无依直呼他的名字。
“别愣着,手里的也烧掉。”
没办法,游青棋理亏,他只能把已经拆封了一摞信纸喂给火焰吃掉。
“你不是称病回家了么?还特意赶回来?”游青棋在转移话题。
“嗯,事情比我想象中顺利多了,祖父祖母都很好说话。”尹无依态度坦然;“倒是你,将军大人,您这酒品和身体素质,着实太差。”
游青棋半点也记不得酒醉之后倒底发生过什么,只隐约有印象尹无依是摔门走的,那之后自己似乎想了太多东西,头疼得像千军万马踏过,再有记忆就是转醒看见一旁的花渡。
“看来你没从我这套着话?”他开玩笑说,不过尹无依摇头,“不,相反,你知道什么说什么,虽然听起来逻辑含混不清,但如今细想起来,居然都是真话,难得。”
尹无依似笑非笑,“你莫非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
游青棋看了眼紧贴在身侧烤火的“心药”,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烧傻了,记不得。不然你告诉我?”
“大可惜了,我也没记住。”尹无依摊手装无辜,生生给游青棋气得失笑。
他心道,得了吧,过目不忘放你身上都算贬的,你能记不住刚发生过的事?
“……游弈,你的表情在说'我不信’。好吧,那我给你复述一下。”
尹无依清清嗓子,“喝醉之后,你说你今天要来祭奠年二小姐,问我她是我什么人。我又问你知不知道她怎么死的——游弃,你的回答比绕口令都绕。我分析一通得出了年二小姐死于你家祖孙三代之手,遂怒极,痛骂你一顿愤然离去。”
游青棋袖袍下的双手冰凉,他不敢想自己说了多少真相出去。
“今天早上刚起,青苗来告诉我说你高烧不醒,我起先以为你引我过去伺机报复,结果发现真是已经病得意识模糊神志不清。”
尹无依忽然探手去试游青棋额头的温度,微凉的手被烫得一缩。他皱眉道,“你没退温?那怎么还来山上?郎中说你需要休息,回去。”
说话间他已起身,回身伸手似乎想拉游青棋离开,游青棋搭住他的手但并没有动,反而往回拽了拽,轻嗤一声道:
“好歹是军中人,没那么娇贵。有些话也不适合在府里说,人多眼杂。”
尹无依眼神复杂地盯着他,没有第一时间收回手掌而是任他握了一会儿。
“……希望你的意思不是荒郊野岭更适合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