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杉清晰记得,五年前那个九月,集团当家人班江川带着老邬来到华晨,宣布任免决定:
“因工作需要,免去聂东升华晨纺织总经理职务,任命邬良智为华晨纺织总经理。”
说起华晨最初的领导班子,还需翻翻聂东升的老黄历。作为华晨纺织第一任总经理,与其搭伙的是仨人:一个杨林盛,时任企管副总;一个是普时英,时任财务副总;一个是梅常柱,时任后勤副总。
聂东升为六零后,几乎没正经八百地上过学,最高学历为业余电视中专。也是,他那个年代,能考上个正规中专,已不失为人中龙凤。
老聂说,他少时的梦想不是干职业经理人,是当记者,当诗人,当作家。至于后来干上总经理,这是命运给他开了个玩笑。
他开会时,善附庸风雅,爱引用名人名言,譬如大仲马说过什么,高尔基说过什么,莎士比亚说过什么,雨果说过什么......。
下边坐着一堆凭技术手艺混饭吃的土包子,被他这么一文雅,弄得丈二和尚。他们不明白:老聂到底要说啥?
老聂引经据典经常文不对题,不合时宜,这还不是硬伤,硬伤是,他常把名人名言张冠李戴。譬如说,他把莎士比亚说的话,安在高尔基身上。
这些人中,只有林杉还算个半吊子文人,他资深文学票友,散文、小说、诗歌上过国家级和省级文学期刊。有一阵子,他热衷于参加征文大赛,最高拿过三万元奖金,价值最高的奖品,是国家级陶瓷艺术大师的代表作。
正因为传统文学创作经济收入不稳定,无法养家糊口,不能按时还房贷,所以他才怀揣“发财梦”,扎根大美XJ伊犁,一呆就是八年。
八年前,正是华晨纺织草创初期,设备厂家和配件商,自内地纷纷赶到WL县,一看工期进度,二与华晨经营者融通关系。
虽说用什么设备,用谁的设备,是集团总部说了算,但给谁付设备款,付多少设备款,是设备使用厂家的老总说了算。
内地来了人,多请老聂吃饭,说“大家在外创业艰辛,今晚就近安排家乡菜一桌,大家喝点小酒说说话,聊表慰劳。”吃饭总得凑一桌,老聂顺带拉上几个中高层。
今天有人请客,你几个上,明天有人请客,另几个上,相当于隔三差五,轮番改善生活。
酒桌上,若林杉在,喝到兴致高处,老聂总爱给客人拔高林杉:“林主任是个大才子,省级作协会员,见过世面拿过大奖!”
开始,林杉还真美滋滋的。后来,老聂在N个场合对N个客人说了同样的话,林杉就麻木了。
直到老聂被罢职,老邬继任总经理,林杉发现他也爱在客人面前夸耀自己,这才悟出某层特别含义:
“老聂和老邬当着客人,明面上是抬高我林杉,实质上是抬高他自己,意在:看,给我牵马坠蹬的人都这水平,我何样人物,你们自己想去。”
能悟出这层含义时,林杉已天命之年,仿如醍醐灌顶,自此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但老聂在任期间,直到老邬到任后的前几年,林杉还是个职场小白,书卷气十足得像个纯情诗人。
也不能全怪他,他17岁入厂当纺织工人,直到47岁离开,30年里,他见的最大的天,就说管着200名职工的车间主任。
老聂与三个副总不睦。后来林杉发现,老邬与副总们亦不睦。后来的后来,林杉又发现:只要总经理被私利攻陷,公心蒙尘,良知破防,领导班子自然就无领导力,正副职间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
老聂不拿三个副手当回事,在其看来,三个副手都不如几个车间主任分量重。
在此执念的主导下,后勤副总梅常柱成了他的专职司机,那时华晨只有一辆皮卡,被誉为“华晨第一车”,老梅开上,白天上城买菜,组织人做饭,上下班时间还要接送老聂。
老聂有疑心病,自己做事有失检点,却总认为老梅在幕后告他黑状。他这人就爱这样,捕风捉影的事,在其看来则是洪水猛兽。
有时开会,他对某类现象极尽呵责,其实这个“某类现象”只是他的妄念,或是个人臆想,情绪坏的时候潜滋暗长,但现实中并无实凭。形同蜀犬吠日,他会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生气,到最后甚至把自己气得不行。
大家受够了他的坏脾气。尤其是老梅,他不依不饶,大会小会,三天两头把老梅磕碜一顿,其近于打击报复的针对,让大家非常同情老梅。
论年龄,老梅比老聂大五六岁,还有两年多退休。他出来做事,是因为家境不好,儿子做买卖失手,拉下巨额饥荒,自己心疼孩子,想趁未退休,出来再拼一把,让日子翻翻身。
有次,前纺车间主任王光殿去食堂,在灶台看见老梅,一边烧火做饭,一边呜呜地哭。
王光殿把这事说给林杉,林杉听了很不是滋味。想找个机会安慰安慰老梅,结果老梅突然就病了。肠胃疼得在地上打滚。
老梅回内地看病,先后在BJ动了两次手术,好在不是要命的病,病愈后再没回来。后勤副总老梅就这样被老聂干跑了。历时一年零三月。
再说财务副总普时英,怎么看他也不像个干财务的,脸膛黑里泛红,形同乌木。谢顶,典型的“农村包围城市”,但“农村”密发卷曲,加上一张黑胖圆脸,活似《西游记》里沙和尚转世。
他看着壮,其实身子骨虚。他有糖尿病,只要按时服药,就能正常工作、生活。
老普与集团当家人班江川是高中同学,相当于通天。但老聂自恃班江川知遇于他,别人全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