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申屠霸敷衍的回应,继续沉思。片刻后他突然问道,“城儿回来了吗?”
“前两天来信说这几天就会回来。”犹豫过后,鱼安楠还是说道,“你想让城儿去阙苍梧那探下口风?”,“可是城儿不是不想在家说阙苍梧的事吗?每次找他打听他总是敷衍过去。”
“那是以前,现在可是关系到他弟弟的性命!由不得他继续胡闹!”说道这个儿子,申屠霸也是十分头疼。他的两个儿子可以说性格上截然不同。老来得子的他对于啸儿格外宠溺,这也导致啸儿这些年来惹出了不少的麻烦。可这个大儿子又完全不同,为人沉稳,又耐得住性子。平时喝酒时,那些老狐狸们提到他这个儿子,那是掩不住的喜欢,就差要把女儿嫁过来。但这其中个中滋味只有他明白。城儿常年在外随着阙苍梧征战,战乱一起,一年中根本难得见到几面。这些年可把他娘亲想死了,每年过节虽然安楠没说,但看到旁边空着的位置,她眼底的难过看在他眼中真不是滋味。每次家里找他打听阙苍梧的事,也老是对付过去,根本不懂得体谅父亲的一番苦心。不过好在孩子也算懂事,这些年家里在兵部吏部的很多事背后也有他出的不少力。作为申屠的掌舵人,他不如他的父亲。想当初父亲在他这般年纪时就已经当上兵部尚书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个兵部侍郎,那最后一步他始终还是没能跨过去。好在父亲虽然年事已高,但人依旧在世,这些年积攒的关系也还能走动,所以哪怕这些年他在官场上没能更近一步,申屠家也依旧在雍京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但人终有一死,失去了父亲这颗遮阳的大树后,申屠家还能在享受现在的荫凉吗?这谁也不知道,所以他才多次朝城儿打听阙苍梧。哎,当孩子的为什么永远不明白父亲的苦心呢?
想到这,申屠霸转身离开大堂,临走前他嘱咐鱼安楠,“城儿回来了叫他第一时间来书房见我。”他要去见一个人,一个两鬓苍白但依旧执舵仲孙家的老人。
在碎甲街道西南方,与申屠府邸隔着三条中街就是仲孙家了。与申屠家无异,仲孙家的碧瓦朱檐,雕栏绣柱间,彰显雍京四大家的气派。穿过廊腰曼回,可以看到一座与府中奢华格格不入的简陋庭院。小院门口并不像府里其他庭院那样,有忙碌的仆役来回走动。申屠霸低头整理好身上衣着,恭敬踏入小院。小院门口竖有影壁,哪怕来访的人站在门外也难以窥到院内的真容。绕过影壁,一块大约一分大小的农田占据了庭院的大半。农田上,一个身穿亚麻的青衫老者正挽起袖子清理田间的杂草。侍女拎着铜壶和毛巾在一旁候着。看到老人忙着摆弄花草,申屠啸也没打扰,在一旁远远站着。等到老人将活都忙完后,侍女才将手中毛巾递给老人,搀扶着老人坐到院中央的躺椅上。坐定后,侍女将茶具摆放整齐。这时申屠霸才靠了过来。
“世侄今日怎么有雅兴到我这寒酸小舍来了?”青衫老人招呼着申屠霸坐下。
“叔伯说笑了,您这小院可是越来越了不得。打刚一进门,那泥土的清甜气味可是冲的我浑身一激灵,整个人胸脯顿时都通透了不少”将侍女挥退,申屠霸从茶盘中把茶具一一摆放好。打开茶盒,一股深入肺腑的茶香扑面而来,盒中茶饼被金箔细丝包环。“滋!叔伯这可是那龙园胜雪?”饶是品过众多名茶,但这龙园胜雪他也只是有幸喝过几次。
“这是我槐州的一名学生进京时带给我的,也算是用心了。”老人伸出手掌,做出请的姿势。申屠霸伸手以礼回敬。
“那今日我就冒昧为叔伯烹一次这龙园胜雪。”申屠啸小心将茶饼掰开一小块,风炉中生起炭火,开始侯水。从茶叶选量,再到煮茶过程中对火候大小,烹煮时机的把握可以看出申屠霸平日也是个爱茶之人。
“见惯了水榭楼台,叔伯这农家小院反倒给我一种返璞归真的松弛感。在世侄眼中,仲孙家的万千奇珍异宝都比不得叔伯这方小院来的珍贵啊!”申屠霸捏开壶盖,壶中茶与水进一步融合,绿波滚涌,已然三沸。申屠霸从熟盂中将二沸时的沫饽浇烹入茶水中,在竹勺的搅动下,茶的香气弥漫开来。他给老人和自己各沏了杯茶,闻着杯中沁人的清香,申屠霸表情陶醉,“真算的上是‘久在樊笼里,复得反自然’”申屠霸品着杯中的碧霞,诗意涌上心头。
听到申屠霸对自己的小院有这么高的评价,老人舒坦地大笑起来。“你说这人啊,总是不能从简单的事物中享受到真正的美好。就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帝国内百万农户又能有几人真正懂得?”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语谈笑起来。从家中趣事,到帝国军政,两个手握权柄的人像个钓客,笑看风雨变化。茶杯换盏间,天色渐渐昏暗。聊尽兴的两人知道该料正事了。老人率先笑问,“世侄今日来可是询问申屠啸一事?”
“叔伯这事你怎么看?这背后?”见话题打开,申屠霸开门见山问道。
“这件事上你只有沉得住气,方能在对方接下来的后手下游刃有余。这道理你明白吗?”老人对着壶口,将壶中残留的茶水一汲而尽。
“世侄明白。所以从啸儿被带走的这些天里,世侄一直没有采取对措,只是这时机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时机嘛!”老人从一旁将木盘端来,“就在阙苍梧回朝的时候。那时候不管是什么牛鬼蛇神,只要心怀鬼胎那就不得不跳出来。而一旦跳出来,我们也就能采取下一步对策。”
“世侄明白了。”申屠啸帮着老人收拾煮茶的风炉,“啸儿他的罪过?”
“罪过?什么罪过?你是说依法处决当街被蛊惑的暴民?还是说杀掉一个后金派来的细作?”老人语气平静,像摊死水不见波澜。
“被蛊惑?细作?”申屠霸敏锐的捕获到老人话语中透露的信息。
“那个女孩不是后金派过来的细作吗?见到女孩被杀,那些平日受女孩蛊惑的暴民顿时忘了主的教诲,竟然想行悖逆之事。作为主的子民,宣威将军申屠啸怎么能忍受他们的背叛呢?这才当街杀人。你说对吧,兵部侍郎大人。”老人笑容玩味,看向申屠霸。后者正搓弄着下巴上的胡须,思考老人说的话。“至于风息养,想来他府宅内的妻儿此时已经到你府上了”老人将桌上摆放的杯子一一放到木盘中,“作为主人,你可得不能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受到半分委屈啊!”
听到这,申屠霸知道老人已经准备好了对策。“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啸儿还是脱不了罪呢?”
此时桌上已被收拾整齐,只剩下最后的茶壶。“世侄你说这茶哪里产的最好喝?”老人突然问。
“那自然是槐州的北苑茶了。这其中又以龙园胜雪最绝,可以说是帝国第一茶。”对于老人突然发问,申屠霸摸不着头脑。这件事和茶又能有什么联系?
“听说这龙园胜雪乃从蒸熟水芽中剔拣保留极少的一缕芽芯,制成之后细如银线、闪烁如雪,有小龙蜿蜒其上,故号龙园胜雪。在制作过程中,只要有一点满足不了要求,茶工都会将茶叶剔除。可以说正是一层层的剔选下,才有了这沁人心肺的龙园胜雪。”老人将壶中茶叶倒到杯中。“治家就像制茶,当有些嫩芽不符合要求时就要舍弃,不然光一个坏芽就会坏了一整壶茶。而那块茶饼也只能像垃圾一样被人丢在路边,无人过问。”老人将杯中茶叶抛进农田,号称天下一绝的龙园胜雪在煮完后就像树下的枯叶随手间化为田里的养分。
兴许是说的多了,老人有些厌乏。在将茶具放好后,转身走向亮着烛光的茅屋。
“恭送叔伯。”申屠霸弯腰目送老人的离开。和自己父亲不同,面前的垂暮老者历经三朝,是真正意义上的凭一己之力,让仲孙家从一个普通小族跻身到今天的四大家。三朝风雨飘摇,这位老人却始终稳坐吏部尚书一职,像一个不倒翁任他朝局如何变换,都始终屹立不倒。朝中官员戏称他为渔者,任他风雨如何飘摇,我自稳坐钓鱼台。这就是仲孙家的家主,仲孙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