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乔贵发的头脑格外清醒，不仅梦中情景历历在目，连十余年前的事情也记忆犹新！——今天晚上的一个小觉和十年来的一个大觉，大概同时醒来了。
月亮已经偏西，月光从窗户斜照进来，照在他的被子上，也照在他的脸上，他静静地出神地望着月亮。睡觉前，他也曾这样静静地出神地望着这轮月亮，那时，他觉得它像梁姑娘的脸。而现在，这轮明月却像一面高悬的镜子，照着他，照着整个包头，也照着金环，照着故乡乔家堡；照着现在，也照着十几年前……
十几年前，也是月光下，在他家的炕席上，一个精壮后生和一个漂亮姑娘抱在一起，滚成一团，连为一体。
“奇怪！怎么睡前想的是梁姑娘，开始梦的也是梁姑娘，后来又变成金环了？莫非是月亮在梦中点化我？十几年了，不知她现在是甚样子……”
十几年前的那一幕，永远铭刻在了他的心里；那是他的初恋、初爱、初试，那是他初涉爱河，初尝禁果。
“梁姑娘，十八九岁一朵花，正像花一样漂亮、鲜美、可爱……”
梁姑娘，金环；金环，梁姑娘……两个人在他的脑子里盘桓着，或同时闪现，或交替翩跹……
“梁姑娘，十八九岁一朵花，正像花一样漂亮、鲜美、可爱……”
可他越想梁姑娘，金环就以更漂亮、鲜美、可爱的形象在他的脑子里翩跹，那种童年的友谊，初恋的甜蜜，偷情的魅力，使他觉得更美，更亲切，也更珍惜；这是他苦难的青年时代最美好、最珍贵的记忆！
他又想起了当初的出走——，福儿曾羞辱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程景儿也曾羞辱他：你一辈子也挣不上王家一个零头！……当初，他羞得无地自容，气得五内俱焚，于是发愤出走，离开了乔家。现在，他终于发财了，发了大财，他已经有了几万两银子的财富！他的财富，已经超过了王财主家，王家几代人挣上的那点家业，他乔贵发十几年就挣上了！——想想当初的羞辱，看看现在的辉煌，他真想扇他们几个嘴巴！
他又想起了长眠在地下的父母双亲：“他们的坟头冷清孤寂了十几年了，没人烧香祭供，没人培土扫墓，他们只有我这一个儿子，而我又在千里之外，十几年不归！在村人眼里，我家好像成了绝户……”想到这些，他的心发酸，他的眼睛发湿。
想到父母，他心里对梁姑娘的那股热情就一下子凉了：“我如果与梁姑娘成了亲，就得在这儿安家落户，就永离家乡了。这怎么行呢？我本是个孤儿，父母生我一场，难道就让他们二老的坟上无烟无香，荒草萋萋无人扫？不，我不能辜负二老的生养之恩，我要光宗耀祖，让二老做鬼也做个体面的鬼！”——为了父母，他应该回家乡去。
“再说，我当初被人羞辱而愤然出走，那回事就那样完了？让村里人总以为我乔贵发是穷光蛋，甚至以为我出走外乡、穷饿而死？！”——为了雪耻，他也应该回家乡去，体体面面地回家乡去。
“对！我应该回家乡去，为了光宗耀祖，我应该回；为了洗冤雪恨，我也应该回！——至少，要让那些小看过自己的人睁开眼重新看一看：我乔贵发当初是穷，但那不是我无能，而是老子妈没有给我留下家产，是命运对我不公平！还要让他们低下头重新想一想：他们对我乔贵发曾经说过的话，那是放屁，他们的嘴是狗嘴！我乔贵发不是“癞蛤蟆”，而是狮子老虎；我乔贵发不仅不是‘一辈子也挣不上王家的一个零头’，而是仅仅用了十几年时间就挣上了王家几代人才挣上的财富！”
思来想去，乔贵发对梁姑娘没有热情了，也不让秦四儿提这件事了。他不能在包头图个年轻漂亮姑娘，而忘了长眠在家乡的双亲；即使成家，也应该在家乡娶亲，娶一个能守家治家的贤惠女子……
斗转星移，岁月如梭，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乔贵发便与秦四儿商量回家的事。
秦四儿视贵发如亲兄长，自然没有二话。况且，他早已在父母操持下成了家，娶了妻，生了子；现在乔贵发身为兄长却孤身一人，他早就想成全这桩美事了。
于是，乔贵发择日起程。他骑一匹马，携带一包银子，经归化城、杀虎口、阳方口、忻口、太原城，一路晓行夜宿，南下而归。
还是这条路，还是这个人，却境迁而情异：当初出去时，一卷烂铺盖，一腔窝囊气，一条穷光棍；今日回来时，一匹快马，一包白银，一个富商！当初走口外，徒步牵驼，一步挪一步，野茫茫，路漫漫；今日归故乡，快马加鞭，一程赶一程，气昂昂，喜洋洋！
这日，出太原，过徐沟，渡乌马河，终于踏上了祁县的土地！
乔贵发走上乌马河南岸，放眼南望家乡，顿觉得风亲云亲，水亲土亲，草亲树亲，万般景物都亲！他翻身下马，在河岸上走了走，找一片地方坐下来；他要静静地看一看家乡，静静地嗅一嗅家乡，静静地想一想家乡……
他喝了几口酒，咬了几口干粮，这种干酒干粮的野餐，似乎比异乡酒馆的盛宴更津津有味，喝得香，咬得脆，嚼得甜，品得美！——家乡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似乎都是这位游子的美味佳肴或珍贵宝物！家乡的景，眼观之而为画；家乡的风，耳听之而成乐；家乡的水，口饮之而如泉；家乡的气，鼻嗅之而有香；家乡的土，足踩之而像母亲的怀抱……
乔贵发沉醉在对家乡的缕缕情思中……
这是一片美丽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有淳厚的乡风民俗，有美丽的传说故事，更有传颂千古的风流人物——
远在春秋时代，祁县人的老祖宗祁奚大夫就以“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的忠直高风名扬天下；此后，祁奚大夫的这种忠直高风便开始熏陶祁人祁地，绵延百世而不绝，传播千年乃弥馨！
东汉末年，身为大司徒的祁县人王允，为汉家江山谋划，为天下人除害，巧设连环计，诛灭了大奸贼董卓，其忠义正气传扬天下，其道德功勋勒铭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