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前的暗淡凌晨之下,触手地狱在疯人院的大厅中四处肆虐;石柱爆裂、玻璃崩碎、墙壁坍塌的杂乱巨响,在一片混乱中连绵不绝地响起;
照明灯的数量在触手的不断摧残下迅速减少,到处都是弥漫的粉尘和烟雾、以及灯具破裂后的火光。
希逢只怔楞了一瞬,便一下被惊醒,不得不狂奔起来。
第一个目标就是炎王炎舞!她崴了脚,根本没法自由行动!
他冲进炎王的怀里,先给了【模糊气息】,接着用尽全身力气,扛住她左侧的腋下——她崴的是左脚,左侧没有支撑。
“炎王!你发力,我帮你平衡!”
光是扛着这个两米女巨人就没有余力了,希逢也只能喊一句,期望炎王炎舞能听懂。
好在对方也不傻,一个跳脚就开始了移动;希逢勉强跟得上她的速度,炎王也有意放慢速度——所有幸存者都看得出来,夙马希逢的天阶10【异类】是一个彻底不强化任何体能的天梯阶位;以【狂徒】、【枪手】这样的战斗型序列来看,希逢现在完全就是个锻炼得还不错的普通人。
两人在崩塌的碎石和砖墙之间辗转腾挪;一开始以希逢为主导,但是很快他就成了炎王的挂件——体型和力量都差太多了,由希逢决定前进路线的话只会碍事。
巨大的触手就在他们头顶和身边疯狂舞动,几次都差点甩在他们身上,但最终,两人终于找到了一块相对隐蔽的空间,没有被【疯人的世界】所波及,和仍旧地动山摇着的大厅只隔了一道墙,并且通向其他区域,不会被堵死。
到了这时,两人才终于得以喘息,双双瘫坐在地。
炎王炎舞长长舒了一口气:“夙马,谢了!我欠你一条命!”
希逢看向她:“不用谢,炎王小姐。请记住您今天说的这句话。”
炎王很干脆:“当然了!炎王家族决不食言!”
希逢轻轻点头,便静静等待【疯人的世界】结束发动——这么可怕的能力,以安德烈的阶位绝不可能长时间维持;何况看他那个生不如死的样子,这能力多半会让使用者痛苦万分,能扛多久都是个问题。
“杰克森和汉娜怎么办?”炎王突然问道。
“看命。”希逢言简意赅。
“你不帮他们吗?”
“能做的我都做了,他们跟我一样都是成熟的T10了,该自己解决一些问题了。”
听到希逢的回答,炎王只觉得一阵怪异,总觉得希逢有责任去帮助其他队友;然而理智又告诉她:其实希逢没有这个责任。
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居然对希逢产生了依赖感,所以希逢刚才的回答中的拒绝让她感到了不安全。
她仔细想了想,又发现这不光是因为希逢的【异类】能力拥有隐蔽和掩护的功能,更重要的是因为夙马希逢这个人本身。
就炎王炎舞接触下来的时间来看,夙马希逢一直都很冷静,智力非常高,并且安德烈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希逢始终有欲望和能力去把他的想法付诸现实,哪怕在真正行动之前并没有确定性的把握来保证行动一定成功。
这一刻,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羞愧——自己这个26岁的成年人,居然正在指望希逢这样一个12、13岁的小孩子!?
“炎王,发现了吗?”希逢突然说道,“那些触手其实并没有完全听命于安德烈。”
“什么!?”炎王惊讶。
“刚才我们经过了超过十条触手,这么大的触手就算是杰克森来硬扛都要脱层皮,但是居然没有任何一条触手针对我们发动过攻击。”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看:“虽然有【模糊气息】掩护,但是【天才】序列本来就有超强的洞察能力,身为这个序列的T9,安德烈召唤的触手应该也是多少能感觉到我们的存在的,然而事实就是:我们基本上被无视了。”
“这……”炎王炎舞愣住了。
所以【疯人的世界】的本质,就是一个疯子,喊来一堆疯子触手,在一个地方发疯?
能对敌人造成多大伤害完全靠碰运气吗?这是不是……也太【疯人】了?
希逢又朝外看了看,往外爬去:“触手再怎么疯应该也不会攻击安德烈,但是他的状态绝对好不了,我去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他从墙壁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将整个大厅的情况观察了一遍:触手还在发疯,但是动静比之前小了不少;汉娜和杰克森不知所踪;安德烈还在那里痛苦地抱着脑袋,却不再哀嚎;
看上去这轮攻势在过不久就会停息了,然而整个大厅已经面目全非;地面上全是碎砖瓦砾,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几根廊柱上满是裂纹,墙壁上遍布着触手鞭笞后留下的沟壑,露出里面的水泥层和红色的砖块;
二层大厅彻底坍塌,大厅天花板、也就是三层的地面整个消失,露出了其中的——
一只巨眼。
……
……
刹那间,希逢如坠冰窟;
整个三层地面都破了一个大洞,却无法显现出巨眼的所有面目:它大部分眼白都被尚未消失的天花板遮挡着,只勉强露出了整个眼珠——三层的空间都被它塞满了。
巨眼深蓝色的眼珠冷漠地凝视着希逢,好像在打量,好像在观察,沉静、理性、没有多余的情绪,更无一丝躁动;
但在明面上感受不到的深处,一种汹涌的疯狂正在酝酿,暴虐地翻动着;
这种感觉很熟悉……
巨眼好像早就知道希逢会出现在那个位置,它的视线焦点从希逢刚发现它开始就没变动过,一直安静地凝视着自己;
希逢甚至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自己正站在一位从亘古存活至今的、拥有无穷无尽智慧的古老智者面前,接受祂的审视。
他的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麻痹起来,动弹不得,然后就开始颤栗不止。
身体不听使唤,什么行为都无法实施;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思维全消失殆尽;
他的身上开始鼓起一个个浅浅的小鼓包,小鼓包上的皮肤裂开了一条缝,接着睁开——那是一只只深蓝色的冷漠眼睛;
无数眼睛一个接一个陆续张开,然后下一刻——
它们同时看向希逢。
时间在希逢的意识中静止了。
希逢能感觉到身上密密麻麻地长出了什么东西,也能感受到被一大群奇异的存在同时注视的暴露感;
这种感觉和【异类】赋予自己的那种模糊、隐蔽、灰暗的感觉完全相反——清晰、明确、无可掩藏,让他极为不适应。
他逐渐取回了自我意识,逐渐恢复了思考能力;
他正身陷极为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之中,
但是最后一种情绪却更为庞大,完全淹没了前两者带来的影响——
——好奇。
希逢的求知欲被彻底点燃了,数不清的问题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爆炸:
这是怪物?还是神明?
怪物能有这样充满智慧的眼神吗?
它是神明?那祂是正神?还是邪神?
直视神明不应该陷入疯狂吗?
我是疯了?还是没疯?
安德烈能召唤邪神?他一个T9,凭什么?
是祂自己想要降临?
神明真身降临,安德烈还能活吗?
难道祂无所谓安德烈的死活?
或者这只是祂力量的一小部分?
祂为什么不杀我?
祂在审视我,祂在打量我?
祂只是为了来瞧我一眼?
祂对我也好奇吗?
祂不希望安德烈杀我?
……
祂不希望安德烈杀我!!!
在希逢得出这个结论的一瞬间,巨眼的瞳孔轻微地闪动了一下;
下一刻,希逢身上所有的眼睛闭了起来,恢复成正常的皮肤,接着……
砰!
他的左眼爆炸了!
“唔……我的眼睛!!”
希逢忍不住痛得低声惊呼,身体不受控制地缩回了墙壁后面,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左眼,鲜血从指缝里面止不住地往外渗。
一旁的炎王炎舞见状吓了一大跳!
“夙马!?”
他不就是出去看个情况而已,怎么眼睛受伤了?被崩飞的碎石打到了吗?
这孩子也太倒霉了吧!?
她立刻左手扶起希逢的身体,让他能够好好靠墙坐着,然后用力掰开他的手,翻动他的眼皮查看起伤势;
看清楚之后,她微微一愣:“夙马,你的眼睛……”
“唔……混蛋,第二次了!靠……”
希逢还在用骂骂咧咧的方式缓解痛感和失去视力的恐惧感;右手用力捶着身旁的墙壁。
炎王的右手掌被整整切开一半,动一下就生疼,但还是不得不轻拍希逢,让他冷静下来:“夙马,夙马!你只是眼睛流血了,你没瞎!”
希逢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慢慢地移开左手,迟疑了一会,然后轻轻睁开紧闭的左眼——动作小心地仿佛害怕看到一片漆黑;
“……嗯?”
他看到了满是碎石和墙灰的破败地面,昏暗的走道和几扇房间门,几条触手的影子正在不远处的墙壁上疯狂扭动着,还有面前一脸担心的炎王炎舞。
“你看,你没事吧?是不是被小石子打到眼睛旁边的脸了?”
面对炎王的安抚和询问,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沉吟了一瞬,然后开口:
“我……我不知道,就是眼睛这里突然一阵剧痛,我以为……”
“这是几?”
“……这是中指。”
“你看,你真的没事!流了这么多血真是吓死我了,好耶!”
“……我谢谢你。”
炎王闻言,豪爽地拍拍希逢的肩膀,爬出去朝外看了一眼,很快返回:“夙马,我们赶紧出去,触手都没了,安德烈又他娘的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