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忤逆不孝,今日她非替太子休了她不可。
话还未出口,只听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够了。”
吵闹声戛然而止,太子妃抬眼,贵妃、太子和众人回头望去,竟是半天也没有发声的秋官儿。
“事情因我而起,不用牵连其他人,我跟你们走就是。”秋官儿原本冷眼看着这对母子博弈,他倒是想看看,这皇家之人到底能撕破脸到何种地步。
眼见着那何贵妃越来越疯魔了,不肯对着自己的儿子动手,只迁怒于自己和其他不相干的人,甚至要对太子妃作出无法挽回的事,他终是忍不住出了声。
死便死,他早就人不人鬼不鬼,如今离报仇还有一段路,只得在九泉之下再看了。
太子原本以不变应万变,只要阿娘折腾够了,拗不过自己,自然就会罢休的——只不过时间多长,他自己也没有把握。
看到太子妃被打,他当时也确实有那么一点恻隐之心,但是比起太子妃方氏,秋官儿更加重要。
何况阿娘发泄在别人身上,就不会伤着秋官儿。方氏委屈,便委屈一下,日后自己再补偿她就是。没想到秋官儿自己走了出来,着实叫他措手不及。
他立刻上前将他往后揽,急道:“你在浑说什么?你可知跟他们走了,会是个什么下场?”
此刻众人看去,秋官儿脸上脖子上并衣袍上还有几点墨印,在那样一张美得动人心魄的脸上,竟好似墨梅一般。
他站着没有动,扫视了这厅中之人,看了一眼方氏,轻轻拨开挡着自己的太子,不紧不慢地说道:“自然知道。”
“很多年前,我便该与家人一同死了,侥幸留下一条命,又侥幸遇到了……殿下。”他垂着目望着地面:“便是千刀万剐,也够了。望殿下不要因为我,忤逆贵妃娘娘,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我——我便随他们而去。”
他抬起头望着对面:“若有欠恩情的,只好来世再报。”
太子听着这摧心肝的话,哪里还有半分理智,他拦着秋官儿,歇斯底里地大喊:“不!不成!谁都别想带走他!不然,孤——孤就,孤就死在这里!”
他转身决绝地望着贵妃,十几年前也是这样,一条命因为自己的懦弱懵懂,就那样轻飘飘地折在了贵妃手里,十几年后,他又要重蹈覆辙吗?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贵妃一听太子寻死觅活,一下子就崩溃了,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最疼爱的大儿子,满脸震惊地道:“恩哥儿!你,你竟为了一个小倌儿,为了这样一个下贱的奴才,要寻死?你,你对得起阿娘十月怀胎,对得起我这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吗?啊啊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这个贵妃便是不做也罢了,呜呜呜……”
又来了又来了,每次都是这么一招。
命人赐死哪个美人才人的时候,打死哪个不听话的奴才的时候,叫人处理掉他藏着的那些小倌儿的时候,明明她是发号施令的人,可她哭得比谁都伤心,好像丢了性命的不是别人,倒是她自己。
在太子濒临爆发的时候,太子妃方氏终于出了声:“娘娘,请听儿媳一言。”
贵妃哭到一半被人打断,还是被自己颇为不喜的方氏打断,十分恼恨地冲她道:“你闭嘴!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要不是你……”
“阿娘!让她说,她怎么说也是孤的发妻。”太子难得的为方氏说了一回好话。
贵妃愣住,见儿子终于同自己说话,不复之前那样沉默着对抗,终于将要冲出口的恶言狠狠咽下,就着贴身侍女寻来的椅子坐下来,平复好自己的呼吸后,这才指着方氏道:“说。”
方氏垂着眼道:“娘娘说得对,殿下留恋小倌儿,都是儿媳妇没有管好后院,是儿媳之过。”
她停顿一瞬,等到了贵妃鼻子里哼出的一声冷笑,这才说道:“既如此,不如将此人交于我处置,既可以不影响娘娘与殿下的母子亲情,又能教娘娘和殿下放心——便交于我将他看管起来,保全他性命,避免殿下再见他,如此可算两全其美了。”
何贵妃和太子双双沉吟起来。一炷香之后,两人总算是达成一致,同意了方氏的意见。
当日,秋官儿被带出来惜秋楼,关押在后花园湖心中的一个屋子里,一应吃食用具都由人每日里撑着小舟送去,此事由贵妃的心腹亲自监督,太子不得私下相见。
太子妃方氏,管理后院不力,每日里跪上一个时辰,罚抄写佛经二十册,对牌交于侧妃张氏暂代理家。
待秋官儿被押上了那个湖心小岛,留下两人在后花园专程盯梢之后,贵妃这才平息怒火,苦口婆心地对着太子进行了劝诫,让他给弟弟作个好榜样,在一大群人乌泱乌泱地簇拥之下回了宫。
望着贵妃的仪仗远去,消失在视线之内,太子这才坐下来松了一口气。
暂时不见就不见,反正等他成了事,他想做什么,谁还能说半个不字?
秋官儿说得对,要双管齐下才能事半功倍。
他不能再妇人之仁了,否则他会一直屈服于阿娘,屈服于这父权君权之下,活在“给弟弟作个好榜样”的阴影里。
太子妃房中,瞿嬷嬷眼泪婆娑地为方氏上着药,末了,用那冰帕子轻轻地敷着她已经肿起一指高的脸,边敷边流泪道:“天可怜见,姑娘何时受过这种罪,从小到大,便是油皮也不曾破过,如今倒……”说着便说不下去,转过身拭起滚落的泪水来。
方氏一言不发地坐着,望着那窗外出了神。
她暂时护住了秋官儿,虽只是暂时,但好歹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
那她自己呢?贵妃是那个样子,太子又是这个样子,她隐隐约约觉察到太子在做些什么,但是她无力阻止。
她和小郡主的未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