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还远没有进入华灯初上的时刻,但埃米尔的脸却已经酡红得如喝醉酒一般。远远望去,体面的伦敦市民还以为这个正在手舞足蹈的异乡人是个不务正业,在白天就开始酗酒的流浪汉。
但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埃米尔此刻的激动心情从何而来。
威尔逊在用古老的粟特语同埃米尔交谈,只有那些实在不见于古代语言的名词,才会用现代波斯语加以补充。
一时之间,埃米尔有点儿恍惚,粟特语可不是每天都能在伦敦听到的标准语言。他甚至觉得眼前的头领是阿胡拉的使者,前来与安哥拉曼纽决一死战。
至于路人,只能听懂叽里咕噜与斯哈的发音。
真是肆无忌惮的密谋。
不过,谈话的内容却实在有点儿烧脑。
“听我说,埃米尔,渣甸与马地臣在远东是有竞争对手的,这个对手,不是什么国内的自由商人,怡和洋行无法在贸易中同时打败法国佬,和从叶卡捷琳娜二世始,就想着吞并中亚的斯拉夫人。
法国佬占领了印度支那,目前在那儿推行的政策,还是顶呱呱的军港建设计划。拿破仑也好,波旁王朝也罢,在亚洲寻求的殖民利益都是一致的。他们没有那么多耐性去建设一个健全的市场,因为这帮法国佬以为在那儿生活的原住民只是些没长毛的猴子,抢劫他们就可以了。
安拉会原谅他们的。
但总有一天,罂粟会作为经济作物推广开来的。因为赤裸裸的利润摆在那儿,法国的公司不会不眼红。怡和洋行的竞争对手,已经初具雏形了。
同等的生产规模,一定会极大地压低怡和的利润空间,这对于一个远洋贸易公司的打击是巨大的,因为航运成本太高昂了。所以它必须积极地寻求竞争优势。要命的是,阿富汗的地理位置太适合栽种这些可怕的玩意儿了。”
“头儿,答应我您永远不会碰这个行当。”埃米尔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已经在冒汗了。
“我们只是在做个推演,埃米尔。您的老家,帕米尔高原气候干燥,但又有水网。我看过理查德·伯顿的探险记录以及可敬的卫三畏神父对帕米尔和阿富汗的调查,结论是这个地儿很快就会成为帝国主义贩子的罂粟天堂。新大陆里适合种植罂粟的地儿,只有拉美十三贵族拿下的中美洲;法国手上的印度支那与英国掌握的南亚次大陆。所以拿下阿富汗,对英国,对渣甸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
还有一点对商业公司而言讳莫如深的事儿,埃米尔。阿富汗同咖啡与可可的产地不重合,这就意味着掌握了全球可可航线的天主教势力,对阿富汗的罪恶生意难以限制。拿下了这里,就相当于拿下整个欧洲的快活自杀供应链。
但现在?这片帝国坟场就是架绞肉机,它距离印度、波斯和奥斯曼帝国太近,而距离英国本土太远。叶卡捷琳娜和尊敬的彼得大帝正扑在奥斯曼的身上吸血呢!大英帝国不可能在阿富汗获得全面胜利。
所以,现在任何能够帮助渣甸拓展种植园势力的情报,都价值万金。毕竟,您只要告诉怡和洋行的两位董事,洞窟里埋着的是查理曼大帝的珠宝,守门的哪怕是撒旦本人,他都能杀给您看。”
“那日本呢?”埃米尔感到自己的脑子已经快转不动了。
“有金矿。”
“见鬼,您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
“宗门。魔法界与宗门之间的信息渠道是很畅通的。建山门时需要先勘探地脉,但这些沉眠在地下的贵金属矿脉很容易干扰灵场的探测。埃米尔。这些麻瓜看重的贵金属,我们压根儿用不着。不用修堤坝的人不用打听哪儿的沙子质地最好,含硅最多,但对公司的商人来说,矿藏就是一切。
美国已经进入江户了,如果日本发现金矿的消息传出去,奉行重商主义的美国一定会想办法捷足先登。而英国人只有在无法有效抢占地盘的时候,才会捡起杨基佬那套市场先行利益均沾的鬼话。不然,美英海军一旦开战,整个东亚都得他们裱两道花。”
“可我们把这样的消息透露过去,鸦片佬能相信我们么?”
威尔逊拍了拍自己胸前的口袋,说道:“我们是罗斯柴尔德男爵派往爱尔兰的银行顾问,放在口袋里的证明文件,能让我买下半个比利时。”
“头儿,干了这么多,就为了置换几张伦敦的火车票?”
“是股票,埃米尔。有股票意味着我们能以股东的身份进入西部铁路公司,这样我们才可能用内部价去租赁一个火车头。否则投资一辆火车的代价太高了。”
“您为什么执着于要火车,头儿?那玩意儿只能贴在铁轨上跑,想追踪我们太容易了。”
“我很高兴您一直保有刺客的本能,埃米尔。但有两点很重要。第一,铁路上没有警察,现代警务部门在英国的兴起时间还太短了,根本没有余力管理铁道系统,所以火车几乎是真空地带,别忘了我们现在的身份。
第二,底西福涅的计划您还记得么?”
“生化恐怖袭击?”
“是的,埃米尔,可怕的并不是生病,而是全城患病之后的物资断绝与随之而来的抢劫。炭疽病的死状非常恐怖,而且目前没有任何特效药。一旦爆发,整座城市就会陷入癫狂的瘫痪。没有新鲜蔬菜和水果、没有肉类,甚至于连厕纸都没法儿供应。这种恐慌之下,伦敦很快就会发生暴乱了。
如果我们还是住在砖头制的房子里,那么被邻居盯上只是迟早的事儿。我们的屋子防得住子弹,也防不住臭名昭著的莫洛托夫鸡尾酒。
混乱男孩一定会垄断街面,届时我们可能会死在屋子里。
而在火车里就不一样了,火车本来就是物资的运输渠道,不仅可以去其他稍好的地方采购物资,也能避免被病人围攻。底西福涅就算是想要追捕我们,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察觉我们在哪儿。”
“所以,一列火车就是我们的迦南美地?”
“正是如此。”
“最后一个问题,咱们这么干,阿富汗和日本的人不会遭殃么?”
“好问题,埃米尔,但不会的。英国将要在阿富汗狠狠地失血,然后撤退。英国人明显小看了阿富汗王朝的抵抗意志。但远征军司令部不会承认这一局面。所以现在投资,可能收不回成本。唯一正确的态度就是尽快撤资远离此地。但商人逐利的本性一定会让他陷进去,贪心可怪不了别人。
至于日本,德川幕府和美国都不会允许英国染指日本的金矿的,外交谈判就得至少拖个两年。渣甸的资金回笼可等不了那么久,所以他后期一定会主动放弃的。
就这样,我们打了个时间差,他竹篮打水一场空,一个只有鸦片佬会受伤的世界就达成了。”
“那还等什么,头儿,上吧。我们在哪儿和他碰头?”
“哈罗德的乔治亚餐厅,那里有一场High tea,他们为我们定了个包厢。鲁斯凡昨儿告诉我的。”
威尔逊说完了之后晃了晃身子,差点儿听呆了的埃米尔反应了过来,连忙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