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简短的集合时间之后,久违的马车停在了裁缝铺门口,姑娘们对能去传说中的哈罗德百货,兴奋地叽叽喳喳。即便一贯视金钱如粪土的艾米莉,也受到了说说笑笑的影响,变得活泼起来。
威尔逊这一次拉来一辆四座马车,而埃米尔则自告奋勇地担任车夫一职。因为据他说,东方的青年男人实在不适应和这么多位美丽的女士坐在一起。
感觉自己被内涵了一把的威尔逊不禁老脸一黑,这帮惹祸精队友真是青葱的韭帮子——割了一波又一波。
“什么是韭菜?”天真浪漫的比阿丽特登时发问了。
“嗯……让我想想,一种味儿非常冲,吃完之后一定要漱口的蔬菜,很遗憾只有在世界的另一头才能看到。”
“算Vegetable吗?”
“嘛……是的,阿玛斯小姐。”威尔逊不得不满足这些叽叽喳喳的小姐们的好奇心。
“世界的另一头,就是Journel Asiatique杂志里常说的日出之地吗?”艾米莉对威尔逊随口的这一句显然更感兴趣。
“不,那是倭国,本地人管自己叫日本,就是日出之地的意思。我说的是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立志寻觅但终其一生都没找到,英国人马嘎尔尼勋爵叩门而不得善终的极东应许之地。”威尔逊很有耐性地回答道。
“啊,我知道了,是契丹的满八里!”艾米莉的阅读量确实令同龄的孩子们不由得不脸红,尤其让那些以貌取人,将她当成孩子的好为人师的体面人感到惊愕,“一座失落的基督之城!”
“我们管那儿叫王朝的京师,亲爱的,上帝的失落之城指的是哈喇合林。帝都从来没有变成基督蒙福之城。这一点埃米尔比我更清楚。话说您读的是瓦西里耶夫写的书吗?”
“您真令我惊讶,威尔逊,有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在和人类智慧的总集说话。”艾米莉不由得瞪圆了双眼,敬佩之情萦绕了她的心胸,“您怎么知道的?”
“名字,只有俄国人管那儿叫Kitan。”威尔逊耸了耸肩,“英国人是从南方绕过去的,啊,对,在虎门。”
威尔逊的声音随之低落了下去,随即他又摇了摇头,想把消极的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一会儿我们需要去一趟哈罗德的书店,女士们,除了变成钱的纸张与墨水,变成权力的知识同样重要。我们不是罗宾汉,对抗的也不单是可恨的撒克逊贵族。我们所抗衡是底西福涅带来的整个社会的劣化。
知识,不论是什么样的知识,对您和我都至关重要。”
“?????????????.”埃米尔在驾驶座上头都没回地说道。
“他说是什么意思?”艾米丽一双美妙的眼睛扑闪闪地望着威尔逊。
“梵文里的‘如是我闻’。”威尔逊将目光投向了正在驾车的埃米尔,“埃米尔,您用上了这个词,我深受震撼。”
“为什么?”比阿丽特歪着脑袋问威尔逊。
“因为这是求佛的学生对成佛的老师说的话。”埃米尔的话再度从驾驶座飘来。
卡门与比阿里特听到这首诗之后,有了明显的反应。卡门不由自主地微笑着点头,这是她多年舍监生活之后形成的自然反应。也正是这种反应,令她看起来端庄而典雅。
比阿丽特的眼睛则望着威尔逊直冒星星。
威尔逊的右眼则跳了一下,他分明看出了所有人眼睑、面容、心跳乃至于体温的变化,他非常明确地辨识出了每一个人在面对自己时所抱拥的那种感情。有的是赞赏、有的是偏爱、有的则是不自觉的激情。
“说真的,我迟早被您捧杀。”尽管这样说,威尔逊还是伸出了左手摆成了单掌,向埃米尔行了个礼,“我们已经不是求道的精英了,埃米尔。不管在魔法文献课上拿了多高的分,现在的我们只是极恶之地的亡命之徒。那些流光溢彩的丰神俊骨,终究会被消磨殆尽的。”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惨痛的神色,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但艾米丽却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威尔逊的手臂上,嘴里念叨着一首没有人听过的诗。
“我头上乌云密布,
我下面狂洋奔流;
任什么阴郁也不能使我移动,
我不要,也不能走。”
“为什么我能感到您说‘消磨殆尽’时的语调那么悲哀,头儿,不是说好了要勇往直前么?”艾米丽深深地凝视着威尔逊,“我们早说过,要改变这种不公。”
她的凝视里带着一丝没有宣之于口的感情与对罗曼蒂克的想象。
但威尔逊感到惶恐。
爱,威尔逊知道这个词的读音和拼写,但不懂得这个字的含义。一个脑袋之中只有哀伤与愤怒情绪的人,实在无法理解这种心跳加速、眼睛发蒙,甚至口干舌燥的爱。
而此刻,每一种特定的生理反应,都让他觉得自己偏离了某种特定的,沉郁的心境。
在吸收“怒”之前,他绝不会有波动。那时他的心境如一口无波的古井、一截枯槁的朽木。记忆里难以辨认的字体笔走龙蛇地记录下山门之中的一句古训。威尔逊知道这是张伯伦的记忆:“何居乎?形可使如槁木,而心可使如死灰乎?”
因此他一直拒绝补全自己的人类之心。
此刻,威尔逊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如此复杂多变的人性。所以他只好简单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头转向马车外的街道。同时问道:“刚刚那首诗是您从哪儿读来的?”
一向坚毅而冷静的艾米丽反而突然一下抽回了手,将头低了下去。她不愿意让人看到红霞爬上了自己以苍白严肃为傲的脸颊。
但或许她也一直在隐隐地期待着这样的问题,心血为人认可并争相传唱,这是每个献身缪斯的艺术家的终极梦想。
“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