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赵老汉走后,赵老太太仍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不仅心里乱得像一团麻,而且还特别后悔没有跟老伴一块去。正当她准备走的时候李文翰和李天明来了,李天明叫了一声姥娘,扑到赵老太太怀里就哭起来。赵老太太本来喜出望外,李天明一哭,她不仅十分纳闷而且还有些吃惊。
“天明,你这是咋地啦?”
“没咋地,俺想您了!”李天明撒谎说。
“娘,您近来好吧?”李文翰忍着悲痛问道。
“俺挺好的。你看见你爹了吗?他上城关村看你们去啦,还给孩子带了点窝窝头去!”
听了赵老太太的话,轻易不流泪的李文翰眼泪刷地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满腹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姥娘,俺和俺爹不是从家里来的,没看见俺姥爷。”李天明吞吞吐吐地说。
“那…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从汽车站。姥姥…俺要上东北去啦。”
“你说啥?上东北,谁上东北?上东北干啥?”
“娘,咱这里已经连续两年大旱了,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正好国家招支边人员,听说那面生活比咱这好,所以,俺和孩子他娘决定带着孩子去东北。原本想早点告诉您,后来怕您和俺爹伤心就没敢说。”李文翰不想再隐瞒了,就实话实说了。
“东北那是咱去的地方吗?不能去!”赵老太太听明白了,声色俱厉地说。
“已经来不及了,一会儿就上车了。”
闺女一家去东北她没想到,走得又是如此之急,更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只觉得天转地旋差一点摔倒了。
“你说什么,一会儿就走?”
李文翰点了点头。
“天明他娘呢,她上哪去了,她为什么不来!不能去,说什么也不能去!你赶快把他们都给俺叫回来!”
“她和孩子在东关汽车站等着呢,不走不行了。”
“你个死丫头,你咋这么狠心啊!临走为啥不来见娘一面啊!你就这么偷偷地走啦,你让娘还活不活了!”赵老太太放声大哭起来。
“娘,您别哭了,俺和孩子他娘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去关东的。”
“没有办法了也不能去闯关东啊!在家有娘和你爹、你哥和你姐姐,到那里你们两眼一抹黑认识谁啊!万一有了难处,你们找谁去啊!你们也不想想,你们就这样走了,娘和你爹惦记你们不说,啥时候才能见到你们啊!”
“娘,天地这么大,俺不信没有一条让俺和孩子们活下去的路!俺也相信,俺一定会好起来的!您就放心吧!”
赵老太太紧紧地搂着李天明大哭起来。
“俺苦命的孩子啊,你们这一走啥时候才能回来啊!你们不在姥娘身边,以后的日子姥娘过得还有啥滋味啊!”
“姥娘,您要是想俺了,给俺写封信,俺马上就回来看您!”
“傻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哟!那地方是咱说去就去说回来就能回来的地方吗!走容易,要想回来可就难啦!姥娘都这么大年纪啦,你们走了,姥娘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们啦!老天爷,为啥让俺孩子这么小就去闯关东啊!你的心咋这么狠啊!”
“娘,前些年您没少照顾俺,现在谁家都不好过,这灾荒年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过去,就让俺到外面闯荡闯荡碰碰运气吧。”
“你两口子闯荡闯荡行,那孩子们呢?到了那里,万一日子也不好过,孩子们咋办?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什么事先不和娘商量商量!”
“娘,说心里话,俺和孩子他娘也舍不得您和俺爹,可是,不去关东…这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赵老太太非得去客运看看外孙子和闺女,李文翰说刚下过雨,路不好走就不要去了,好说歹说才劝住赵老太太。
“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只能让你们去了。到了那里,别忘了先给娘报平安!实在过不下去就回来。娘知道你们没有钱,告诉娘一声就行了,娘想办法给你们弄盘缠。天明,到了那里千万不能荒废了学文化,要照顾好你弟弟,过两年要一个不少的都给老娘回来!告诉你弟弟,姥娘见不到你们是不会闭眼睛的!”
“姥娘,俺都记下了,俺和弟弟一定回来!”
赵老太太含着眼泪把李文翰父子送到村外。李文翰和李天明直到看着赵老太太回去,才流着眼泪回客运站。
客车来了,李文翰和王振岭、大成、冬子把行李装上了车。赵金芳给了王振岭一封信。
“振岭,这封信是给你大舅和二舅的。里面的十五元钱是给你二姨的,让你二舅转给你二姨就行了。”
“婶子,这钱…”王振岭有点奇怪。
自打二姐把羊偷走后,赵金芳觉得二姐已经把姊妹之间的手足之情斩断了,她不愿意背着欠债不还的名声离开金县,让田家兴耻笑。所以,她决定一分不差的还清二姐的债。只有这样,她才能走得心安,走得理直气壮。
“这几年你二姨没少帮婶子,如今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婶子不放心,又没别的办法只能给她留下点钱。”
赵金芳虽然自己觉着说的合情合理,但是,赵金芳无论怎么说,都掩盖不住实情,王振岭很敏锐地意识到事情并不是那么回事,其中肯定有难言之隐,没有再问。
“振岭,大叔有很多话要对你们说,这些年咱爷俩无论干啥都在一起,风风雨雨的总算都熬过来啦,大叔虽然走了,可心里放不下你。这些年来,大叔吃亏就吃在太实在上了。以后无论干啥都要多加小心,都要多留个心眼,咱既不能把所有的人都当成坏人,但是,也不能把所有的人都当成好人,别像大叔一样一条道跑到黑。如果在咱山东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去东北找大叔。”
“俺知道了。大叔,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俺兄弟又都小,就不要老外出了。如果在那面实在过不下去了,千万不要硬挺着,需要多少盘缠来个信,俺兄弟几个想啥办法也得让您回来!”王振岭虽然是个五尺高的汉子,说到这里眼睛也不由得红了。
“大成、冬子,大叔是土命人,注定要当一辈子农民。你们俩不仅年青有文化,而且正直能干,城关村需要你们这样的人,社会也需要你们这样的人。如果有机会到机关工作,就到机关去工作。如果没有那个机会,希望你们俩将来能把城关村的天撑起来,成为乡亲们的当家人和贴心人,让父老乡亲们都过上富裕安稳的日子。眼下最要紧的是互相帮衬着把灾荒年度过去,千万不要让大人孩子有闪失。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大叔相信,咱们一定有再相聚的那一天!”
“大叔,吉人自有天相。过去的灾难您都挺过来了,俺哥几个相信,到了东北就是遇到火焰山和大江大河您也一定能过去!俺们在家等着您!等日子过好了,俺哥几个一定去东北看您!”大成说。
“他妈的,俺现在才明白啥叫逼上梁山!为什么忠臣总是被奸臣所害!如果有朝一日俺说了算,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钱有利送笆篱子里去,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冬子依旧怒不可遏。
开始上车了,王振岭和大成、冬子把行李装上车后,含着泪水把李文翰一家送上了车,车一走,王振岭和大成、冬子都不停地挥着手喊:“大叔,婶子,一路平安!天明兄弟,别忘了给大哥写信!”
“大哥!俺记着呢!”
李天明一生有很多东西都很快忘记了,甚至连他的生日都记不清了,但是,离开金县的这一天,就像刻在石头上的字一样,清清楚楚地刻在了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