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宁可蹲监狱,也不准他欺负俺们家!”
“杨社长,别看人家的孩子不大,可说的话都句句在理!你说的那些话,那一句能占理?别说了,和一个孩子掰扯这掰扯那,太有失身份了!没用的话谁都别再说了,还是说说正事吧!大伙没有别的要求,就一个要求——改组食堂!”人们又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你看你们,干嘛七三八四地指责我啊!不但不心事宁人,还一个劲的拱火,恨不得把天捅破了,把事情闹大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难道就不能心平气地解决问题!我提醒你们,小心被人利用了!”
“小心被人利用了,被谁利用了?大伙不傻,前后的事情你都看见了,大伙的意见不仅是一致的,而且是出自内心的!被人利用的不是大伙,而是你!大伙向生产队反映了那么多问题,哪一个你解决了?就拿眼前的这件事来说吧,这么多人提意见,你依然不当回事,连句如何处理的话都没有说,你为什么这样做?到底谁在利用谁,谁在维护谁,还用说嘛!”
“我被人利用了,我被谁利用了?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好了,不和你们扯这些没用的了,这事咋处理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必须经过队委会共同讨论才行!”杨占全一看不行了想蒙混过关。
“别以为大伙是在吓唬你们,这回大伙可是铁了心了,不解决问题决不罢休!不信你们就试试!”
社员们买了饭都回去了。李天明临走时看了钱有旺一眼。钱有旺的心刚才还怦怦直跳,一看没啥大事了就又耍起横来。
“你瞅啥,你以为你大闹食堂就没事了,今天先放过你,以后再和你算账!”
“什么时候算都可以,俺不怕!这回便宜你了,你要是再敢欺负俺爹和俺娘,俺非把你的脑袋砸烂了不可!”李天明指着钱有旺说。
“你敢!还没王法了!”
“王法?你们多吃多占讲王法了吗?不要以为俺不知道你们都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别看俺们家现在不行,等俺哥几个长大了,有你们好看的那一天!从今往后你最好老实点,给自己留条后路!不然的话,等到和你们算账的一天,你就知道啥叫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了!”
赵金芳虽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个性,但是还是没有想到,不仅不把钱有旺和杨占全不放在眼里,而且还把钱有旺打得狼狈不堪丑态百出,同时也说得杨占全无言以对。她看到了李家的未来,心里既高兴也充满了欣慰和自豪,用鄙视的目光瞅了钱有旺一眼领着儿子走了。
钱有旺从赵金芳的眼睛里看到了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对他的蔑视,他若有所思地瞅着赵金芳和她的两个儿子,一直到三个人出了大门才把目光收回来。
社员们买完干粮就都一个一个地走了,一场风波总算过去了,杨占全长出了口气。
“多危险,吓了我一身冷汗!”杨占全对钱有旺说。
“你有啥害怕的?俺的脑袋差一点开了瓢俺都没害怕,你连一根汗毛都没有少,干嘛吓了一身冷汗!杨社长,你既不糊涂也不傻,干嘛把一大帮老娘们领到食堂来!把俺弄了个措手不及不说,你连句硬气话都不敢说,你是不是故意让俺钱有旺出丑啊!”
“钱有旺,我故意让你出丑?人说话得凭良心,你知道她们在我家的时候是什么态度吗?要不是我拦着她们,她们早就到县里告你去了,根本不到食堂来!如果闹到上面去,你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吗?到那时候,食堂管理员还指不定是谁呢!我没埋怨你,你不但不领情反倒指责我,让我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我冤不冤!钱有旺,我过去不是没有对你说过,办事要稳妥要缜密,不能太出格了!我的话你根本就听不进去,结果闹出这么大的事来,我想替你说句话都不知道咋说!”
钱有旺在心里骂道:什么东西!俺钱有旺之所以这么做,是一天两天的事吗?你有屁咋不早放呢!不该吃的你吃了、不该喝的你喝了、不该花的你也花了,一看出事了就一推六二五,想让俺钱有旺给你当替罪羊,没门!如果俺没好,你也别想有好!
“这种事咋稳妥?咋缜密?羊毛出在羊身上,除了这种办法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杨队长,就算俺出格了,俺为的是谁?让你这么一说,俺钱有旺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呢!杨社长,你不要糊涂了,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们要去找上级,让她们找去好了,俺钱有旺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是死是活随便!你呢?就怕你不好办!”
杨占全也在心里骂道:钱有旺,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没有我你能当上食堂管理员吗!事情还没有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他妈的就狗胆包天想和我翻脸,过了河就拆桥,你他妈的也够损的了!钱有旺,你他妈的最好老实点,把我惹急了,照样收拾你!
不管杨占全咋想,他知道所有的话既拿不到桌面上去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何况钱有旺和钱有利都是背信弃义的人,一旦事情败露了,结果肯定是狗咬狗一嘴毛,谁都没有好。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把事情推到自己头上,自己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尽管自己很窝囊,能忍则忍,不能窝里反。为了稳住钱有旺,杨占全不得不说几句软话。
“你看你想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以后办事要动动脑子,大面上一定要过得去,要留有余地和退路,不能让人家抓住把柄,更不能把所有的社员都惹火了!不说了,你放心吧,我好赖也是一个走过南闯过北的人,不管他们咋闹,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不过,咱们可不能窝里反啊,那样对谁都没好处!你们忙吧,我还没吃完饭呢,我回去了。”
杨占全闷闷不乐地耷拉着脑袋走了。
开完饭以后,大师傅都该回家了,钱有旺给每个人都装了满满一篮子新窝窝头。一个师傅心里有所不安,说家里还有吃的不要了。刚才钱有旺虽然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这会儿又满不在乎了。
“几个臭娘们瞎咋呼了一顿你就害怕了?怕啥,想把俺钱有旺拱下去,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心高妄想!赵金芳的两个小崽子以为俺怕他们呢,其实俺是不和他俩一般见识!俺真要是和他们动手,别说就他俩,就是再加俩,俺钱有旺也能把他们打的屁滚尿流!俺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因为不愿意让人家说俺欺负小孩子!再说了,如果一不小心把他俩打坏了可就粘包了,非被他们赖上不可,俺赔不起又甩不掉,得多闹心啊,俺可不干那种傻事!好了,不用管她们,她们愿意咋闹就咋闹,咱们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钱有旺尽管装得若无其事,但他内心里的恐惧和不安依然都挂在脸上。
几乎所有的大师傅都在想,恐怕没那么容易,事情还没有完,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其实,他们都说对了又都没有说对。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乎人们的意料,胜负往往不取决于人多人少,也不取决于有没有理,结果往往都和人们的愿望以及应该的结局背道而驰。
估计已经开完饭了,钱有利这才拎着篮子大摇大摆进了食堂,一看钱有旺不仅愁眉苦脸,看见他来了似乎想说啥又没有说。过去每次看见自己都一口一个二哥地叫着,今天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哭丧着脸没有一点笑模样,一定是有什么事了。不管有什么事,也不至于这个样啊,钱有利大惑不解。
“有旺,咋的了,为啥闷闷不乐?”
钱有旺垂头丧气地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妈的最可恶的是赵金芳,刚开始俺把其他的人都震住了,她要是不吱声,事情就过去了,也不至于闹这么大!她不仅会说,还他妈的会钻空子,让你无话可说!”想到杨占全的态度又说道:“杨占全也他妈的是个孬种!胆子小的像兔子一样,不但压不住茬,还埋怨起俺来了!”
“二哥以为出了啥大事了呢,至于愁眉苦脸的吗!不用怕,其他的老娘们,都是耗子尾巴上的疖子没多大‘脓水’!至于李文翰两口子,这么多年了,他两口子和咱较劲也不是一两回了,虽然工分的事让他得逞了,那也不过是因为咱一时失算,其他的他占过啥便宜!孙猴子的一个跟头能蹦出去十万八千里,最终还不是没有蹦出如来佛的手心吗!如来佛把手掌轻轻一翻,就把他压在五行山下了,压了他整整五百年,如果不是唐僧,他现在还在五行山下压着呢!别说五百年,就是五万年也休想从山底下爬出来!赵金芳算啥,让她闹,看她还能闹出啥花样!一旦抓住她的把柄,就往死里狠狠地整她一顿,让她永世不得翻身!至于杨占全就更好说了,他要是敢出卖咱,咱就把他的事全都抖搂出去,看看谁治了谁!其实杨占全比谁都明白,咱们要是栽了,他的事也就兜不住了,他的下场比咱还惨!青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不敢和咱叫号,最后还得听咱的!”
做贼的人和做了亏心事的人,无论胆子有多大都难免心虚。钱有利的话既是给钱有旺打气壮胆的,也是自己给自己打强心剂聊以自慰的。尽管钱有利心里忐忑不安,但是,他依然认为事已至此怕也没有用,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管啥事都有峰回路转的时候,何况人不该死总有救。这件事情也不光与自己一个人有瓜葛,天塌下来有高个子过河有矬子,要死大家死,有这么多垫背的也不磕碜。再一想,杨占全肯定也不甘心,想把自己洗白了也没有那么容易,为了保住乌纱帽,肯定会想办法把事情压下去,用不着杞人忧天。钱有利这么一想,又平静了下来。
现在的钱有旺也不是当初的钱有旺了,他知道他这个二哥除了爱说大话,办事也不靠谱。无论钱有利怎么说,他依然忧心忡忡。李家两个仅仅十来岁的孩子,复仇的心就那么强烈和坚定,一旦都长大了那可是势不可挡啊。再看看钱家,当年的大厦已经不复存在,离树倒猢狲散也只差一步之遥了,将来是个什么样子可想而知了。钱有旺就好像大祸要临头一样,心里不但没有轻松下来,反而更加忐忑不安了。
“二哥,你是没看见,李文翰的两个小子太野了!她妈的,亏得俺躲得快,不然的话,一棍子就吧俺的脑袋打开瓢了!二哥,以后你可要多加点,提防他们打闷棍!”钱有旺心有余悸地说。
“虫就是虫永远成不了龙,乳臭还没干呢就想当哪吒三太子,他是自不量力吹牛皮!放心吧,二哥不傻,能等着他们来打闷棍吗?不等他们打老子的闷棍,老子就先把他们全都灭了!”
钱有望在心里说:你总觉着自己比谁都高明,先把人家全灭了,说得多轻巧,人家不是傻子,能伸着脖子等你来砍头吗!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恐怕不等你把人家整死,你早就被人家整死了,死了都可能不知道是咋死的。
“二哥,你可别不当回事。你知道他对我说啥?他说:别看俺们家现在不行,等俺哥几个长大了,有你们好看的那一天!你看看他多有心计,这小子要是成了气候,咱们可就惨了!”
对李文翰有五个儿子,之前钱有利还真没当回事,钱有旺这么一提醒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李文翰的五个儿子,谁敢担保将来都是虫,都是窝囊废成不了龙。就算将来都当农民,齐刷刷的五个大小伙子往人群里一站,那是啥气势,还了得吗!再想想自家的人马刀枪,有几个像有出息的。再过十几年,鹿死谁手还真难说。他似乎刚刚意识到李家的力量有多强大,将来对自己的威胁有多大,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双眉一下子就拧成了两个大疙瘩。不过,他心里清楚,此时此刻必须沉住气,否则,要是自己先害怕了先?了,钱家可就真的树倒猢狲散了。
“一个小毛孩子说的话你也当真!你的胆子咋越来越小了!李文翰有儿子咱也有儿子!他的儿子年年在长,难道咱的儿子年年在缩缩!谁都想当英雄,就看他有没有那个德行!咬人的狗不露齿,露齿的狗不敢咬人,他说的话越狠说明他越心虚,是装腔作势吓唬人!再说了,他们才十来岁,谁知道以后什么样!没准,就像他的两个大爷似的,不等咱收拾他,早就见阎王爷去了!”
“二哥,让李文翰家里这一闹,恐怕俺这个管理员当不成了。”
“你看你,干嘛还蔫儿吧唧的!什么管理员当不成了?你掰着手指头算算,有那么多人从你手里捞到过好处,他们能袖手旁观吗!尤其是杨占全,他还是队长,千锤子敲锣一锤子定音,城关村还是他说了算!他不但不会袖手旁观,还得想一切办法把赵金芳整老实了,你怕什么!再说了,二哥也不是二百五,二哥有的是办法对付赵金芳!至于其他的社员,都是牛屁股后面的苍蝇瞎哄哄,有屁本事?真要是较起真来,个个都得吓得屁滚尿流!溜边的溜边,看热闹的看热闹,有的甚至还会杀回马枪呢!关键是,不管出现多大的问题,哪怕是天塌地陷呢,自己也得沉住气,不能人家还没咋的呢自己先乱了阵脚!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打起精神来该干啥干啥,就当啥也没有发生!”
钱有利嘴上虽然说的头头是道,可心里比钱有旺还乱。钱有旺给钱有利捡了大半篮子馒头,又在上面放了几个剩窝窝头。
“二哥,上面的几个剩窝窝头是剩的,是为了挡挡别人的眼,不愿意吃就扔了。”
过去,钱有利每次买完干粮,都是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往回走,这回不同了,当走到食堂大门口时,先左右瞅了瞅,一看没有人才往回走。
住在食堂对面的妇女一看钱有利拎着沉甸甸的一篮子干粮从食堂大院里走了出来,忙冲里屋喊道:“孩子他爹,你快来!”
“瞧你一惊一乍的,啥事啊!”
“你看,钱有利拎着一篮子干粮回家了!”
“俺寻思啥事呢,这事也不是一天半天啦,有啥可大惊小怪的。”
“这回能和过去一样吗,社员们都闹到这个份上了,他们还像没事似的该吃吃该喝喝,胆子也忒大了!”
“俺的祖宗,你要作死啊,小点声好不好!你想想,人家怕啥?自打俺记事起,不管钱家干了啥缺德的事,谁把人家咋的了?别看那些人闹得挺凶,到末了屁事不当!咱还是那句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要学精一点,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钱有利和杨占全!”
“你瞧瞧你那个熊样!如果都像你似的,他们不就更无法无天了,你咋连老娘们都赶不上呢!”
“赶不上谁啊?赶不上赵金芳?你没听老人说过吗:出头的椽子先烂!钱有利本来就恨不能地把李家人都赶尽杀绝,她这一闹不要紧,不仅钱有利不会放过她,杨占全也饶不了她。等着瞧好吧,赵金芳又要倒霉了!”
“俺看不一定,闹事的也不光她一个,干嘛单找人家赵金芳的别扭!”
“别人是都参与了,也都说话了,赵金芳虽然说的话不多,但是,钱有旺为什么不打别人打赵金芳?就是因为她那几句话说到点子上了,说到要害处了,让钱有旺无言以对,丑态百出!你再想想,谁吃柿子不捡软的拿?别人虽然都不如钱家的势力大,但是,多少都有几个兄弟,而李文翰是单门独户不说,又只哥一个,要想杀鸡给猴看,不拿赵金芳开刀拿谁开刀?何况钱有利和李家一直势不两立,他们不收拾赵金芳收拾谁!”
“你说得倒也是。不过,大多数人都对李家不错,这次赵金芳的儿子又把钱有旺撵的满屋子跑,给大伙出了一口气,如果大伙不答应,他们总不能挨个收拾吧!”
“难怪人们都说老娘们头发长见识短,真是一点也不假,一辈子也看不见后脑勺!古往今来都是杀鸡给猴看,他们并不傻,能挨个收拾吗?过去有句话,虽然都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自古以来都讲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到了真章上,有几个人有福同享了?有几个患难与共了?什么情义啊诚信啊都是对傻子说的。到时候,恐怕分道扬镳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不过,李文翰和赵金芳虽然是个有情有义的人,那年李文翰参加治理黄河大会战,和王振岭两个人完成了三个人的任务,李文翰还是红旗手,钱有利咋对待李文翰都是意料中的事,杨占全呢?他是如何对待李家的,不是最好的例子吗。人心叵测,如果你落了难倒了霉,不落井下石或者掉过头来踹你一脚,向你表示一下同情就算有情有义了!当官的,能对你说句安慰的话,就是给你的最大的恩典了!其他的,都是妄想!”
“叫你这么一说,天底下还没有好人了?有些人是好自个顾自个,俺不信都没有良心!再说了,不是还有赛桂英吗,是赛桂英拉着赵金芳对付杨占全和钱有利的,钱有利和杨占全要想整赵金芳,赛桂英能答应吗?赛桂英不答应,他们也不敢!”
“赛桂英?你知道她想的是啥?她为啥和那些老娘们掺和在一起?她有她的打算。别看她曾经当过妇女主任,如果俺没猜错的话,她是公一半私一半另有所图。自己的目的一旦达到了,赵金芳也就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能落一个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就算不错了,就怕兔死狗烹。赵金芳虽然不至于落一个兔死狗烹的下场,也不见得好哪里去。”
“别人不管,难道赛桂英也不管?”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赛桂英已经不是过去的赛桂英了。”
“如果那样的话,赛桂英可就不够意思了!”
“等着吧,用不多长时间就知道俺说的对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