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初五,李文翰正在院子里打扫院子,李老太太的娘家侄子气喘吁吁地来了,李文翰一看表弟那愁眉苦脸心急火燎地样子,以为母亲出事了不由得的大吃一惊,问他出啥事了。
“俺爹自打前天出去串门到现在还没回来!凡是他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也没找着,全家人都急得跟火上房似的!你说,都这么大岁数啦还到处乱跑啥呀,大过年的弄得全家都不安生,真是老糊涂了!表哥,俺爹到你这里来过吗?”
李文翰马上意识到舅舅可能出事了,说了一句没来过,扔下扫帚就和表弟连跑带颠地直奔梁家庄。
此时此刻的梁家屋里屋外都是人,个个都惶恐不安。李老太太十分焦急,一声不响地坐在桌子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大门,似乎在期盼着什么又像在思考什么。李文翰一进院,李老太太立刻站了起来。李文翰走到李老太太跟前迫不及待地问俺舅舅有消息了吗。
“刚才刘家寨子的人捎信来啦,说你大舅被人绑了,叫赶快去赎人,期限就剩这—天了,过了今天是死是活就很难说了。娘都快急死了,你赶快帮着娘想想办法吧!”
“都解放这么多年了,咋还有干这种缺德的事的!娘,没打听打听是谁干的!”
“谁去打听啊?你看看,他们一个个都怕死,哪有那个心和胆啊!”
“既然是刘家寨子捎来的信,听说牛耳尖刀和刘疤瘌眼出来了,肯定是他们干的!”
梁老太太是个非常懦弱又没有主见的人,遇到事情拿不定主意,除了怨天尤人,就是没完没了的絮叨,李文翰的话还没说完,又立刻大哭起来,边哭边唠叨。
“老天爷,你咋这么狠心哪,你让他们绑谁不好啊,干嘛偏偏绑俺老头子啊!外甥啊,你舅舅落在这些丧尽天良的人手里还能有好吗!你说,他们要是没有吃的没有穿的,给俺要点不就得了,干嘛大过年的让俺闹心啊!”
李老太太本来心里就很烦躁,梁老太太一哭一唠叨,李老太太心里就更乱更烦了。
“你能不能不哭了!要是你一哭,牛耳尖刀就给你把人送回来了,你就可劲地哭!实在不行,你就到刘家寨子哭去!”
“娘,牛耳尖刀和刘疤瘌眼跟俺大姨是一家子,如果是他俩干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如果不是他俩干的,刘家寨子大部分人都和俺大姨是一家子,俺大姨出面说句话,不管那些绑票的人姓啥,也不能一点面子不给,娘,刘富来没来?”
人一旦落到生死之地,不管是身边最亲近的人还是其他人,敢豁出命来去救人的并不多。不少人都是本着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的心态,不是躲得远远的,就是找各种借口推脱掉。刘家既没来人也没有托人送信来,李老太太能说什么呢,没有吱声。
李文翰一看母亲啥也没说就啥都明白了,虽然觉得事情很蹊跷,但是,也不便多问。为了不让母亲生气,只好打圆场了。
“可能俺大姨还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一定让刘福来送信。”
“三天已经过去两天了,再不去熟人,人就没命了,事到如今,说啥都没用了!俺到底是啥命啊,咋这么苦啊!老头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俺可怎么过啊!”
梁老太太又哭了起来。梁老太太这一哭犹如火上浇油,李老太太更火了。
“你还有完没完?你既不张罗钱也不说咋办,你是不是不想去赎俺哥哥了?要是不想输回来就痛快地说句话,别除了哭就是说些没用的!”
“你嫂子这一辈除了你哥还指望谁啊!嫂子能不管你哥的死活吗!话又说回来了,嫂子一个妇道人家,那有本事去救你哥啊!赎人,上哪弄那么多钱去啊?好妹妹,你去跟你大姐说说,让她去讲讲情,让牛耳尖刀看在都是乡里乡亲的份上把你哥放了!如果不行,咱就给他硬挺着,他一看咱不买他的帐也就没咒念了,只好把人放了!”
“你让俺说你啥好呢!你咋不动动脑子呢!你想耍赖可以,那也得想想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呀!绑票的人,不是不知道他们绑得是谁,结果还是绑了,他们图的是钱,你不给他们钱,他们能放人吗!你硬挺着俺也没办法,这中间要是出了事你可别后悔!”
“行不行去试试才知道啊,不行再给他们钱也不晚啊!”
“既然这样,那你就抓紧时间去吧。”
“让俺去?俺笨嘴笨舌的能说了他们吗?再说了,他们如果把俺也扣那里咋办?结果不但没把你哥哥赎回来反而又把俺搭上了,就更不上算了!”
“你不敢去,你说让谁去?”
侄子侄女都耷拉着脑袋不吭声。梁老太太怕自己的儿子去了出事,让别人去又说不出口,也只好不吱声。
“既然都不愿意去,只好拿钱去赎了,赶快去张罗钱吧!”
梁老太太和儿女、侄子、侄女似乎都没听见似的,既不言不语也不动弹。
“看来你们都不想要人了,俺还在这里待着干啥,文翰,咱们走,他们愿意咋办就咋办,咱不管了!”
“妹妹,你可不能走啊,嫂子这就拿钱去!”梁老太太一看李老太太要撒手不管着急了,赶紧跑到里屋从柜子里拿出来一点钱对李老太太:“家里就这点钱啦,都给你吧。”
“这钱可不是给俺的,是给绑匪的!”
其他人都互相瞅了瞅,也都很不情愿地回家拿钱去了,没多大一会儿就都回来了,把钱交给了李老太太。李老太太点了点钱,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也不够数啊!你们以为绑匪都是傻子和小孩子呢,给点钱就糊弄过去了,你们到底想不想把人赎回来?”
“谁不想把人赎回来啊,可哪有那么多钱啊!嫂子就这点压箱子底的钱了!”
梁老太太一说自己就这点压箱子底的钱了,其他的都心有灵犀一点通,七嘴八舌地说自己家也就这些钱,都拿来了。
“没有了?你们是不是以为俺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俺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有多少钱,但是,俺不相信你们家家都这么一点钱!人命关天!你们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难道钱比自己亲人的命还重要!别说是自己家的人,就是外人也不能见死不救吧?也不能这么无情无义吧!你们要是舍不得花钱就说句痛快话,要是觉得俺不该管这件事也把事情挑明了,别一个个都像木头橛子似的,不哼不哈地戳着!”
似乎李老太太说的不是梁家的人而是在说别人,都依旧低着头不吭声。李老太太太失望了,她很伤心,伤透心了。
李文翰虽然也很不满意,但他毕竟不是亲外甥,不好意思也没权力说别人,只能自己有多大力尽多大力了,把自己兜里的钱全都交给了母亲。
“娘,俺走的急,也不知道这里用钱,俺兜里就这些钱了,缺多少,俺回家张罗张罗去。”
“你上哪张罗去?你自己有多少钱娘还不知道吗,你就是把钱都拿来也不够啊!”李老太太把自己的钱也全都掏出来了,又对梁老太太说:“你们都这么大眼瞪小眼的愣着就算完事了?还不赶快去借钱!”
“大过年的,咋去借钱啊。再说了,咱摊上这么大的事,谁还借给咱钱啊!”梁老太太说。
“你们哪家没有亲戚好友,找别人借张不开嘴,找他们借也张不开嘴吗!俺真不明白,你们是指望天上掉钱呢还是等着牛耳尖刀把死人给你送回来!”
“你看你,干嘛光逼嫂子啊!”
“俺逼你?这是谁家的事?是张三家的还是王二麻子家的?这事你们不是不知道咋办,根本用不着俺管,俺是为了俺哥的命才管的!你说,俺不跟你说难道给别人说去!你不领俺的情也就算了,反倒说俺逼你!既然这样,俺不逼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嫂子不会办事也不会说话,你可别跟嫂子一样!就当俺啥也没说,还是你来拿主意吧!”
“让俺拿主意?俺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你们听吗?如果你们都不哼不哈俺也没办法,只好先拿这些钱去试试了!不过,俺可把丑话先说到头里,要是因为钱少,绑票的不给人出了啥差错可别怪俺,你们谁去赎人?”
梁老太太本来想说,谁不知道牛耳尖刀和刘疤瘌眼是两个活阎王,谁愿意去送死啊,由于怕李老太太发火没敢说出来。
“他们谁敢去啊,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如果有别的办法,还用得着费这么多口舌吗!要钱没钱,又都怕死不敢去,难道让俺快七十岁的老婆子去不成!你们都是梁家的子孙,你们怕去了回不来,难道别人就不怕!你们的命值钱,难道别人的命就像草一样不值钱吗!你们还有一点亲情吗!一个个缩缩着脖子都像没有骨头似的,平日里的章程都跑哪里去啦!让俺说你们啥好呢!”
“妗子,咱去报官吧?”李文翰说。
“不行!万万不能报官!如果牛耳尖刀怕官家他就不敢干这事了!你舅舅本来不至于死,你要是去报官,他们急了眼肯定会把你舅舅弄死!结果不是牛耳尖刀要了你舅舅的命,是咱自个要了你舅舅的命!”梁老太太立刻脸色大变。
李文翰并不是不知道有多危险,但是,想想平时舅舅待自己也不错,如今危在旦夕,自己不能见死不救。再看看母亲那心急火燎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容不得自己有半点犹豫。
“娘,俺去赎俺舅舅!”
李老太太打心眼里不愿意让李文翰去。她不为别的,一是因为李家不能没有李文翰;二是李文翰并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自己没有权利让他为梁家去送死。何况,一旦李文翰有个一差二错,李家就彻底完了。自己既对不起李家也对不起天地良心,还有啥脸活在这个世上。
“亲儿子都不去让你一个后外甥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你不是娘亲生的,如果让你去了,人家会说俺这个当后娘的明知道是危险的事,不让自家人去让外姓人去,不但心不正而且也太狠毒!不行,万一有个一差二错,娘没法向你死去的爹交代,也没脸见你媳妇和孩子!”又问自家侄子:“你们到底去不去?”
不管李老太太怎么说,也不管李老太太发多大的火仍然没人吱声,李老太太气得又大喊起来。
“你们都装憨是吧!难道老梁家连一个有良心要脸面的人都没有吗!”
“娘,算了,您就让俺去吧!有俺大姨在那里,牛耳尖刀再没有人性,也不能一点面子也不给,不会有事的!”
其实,事到如今,李文翰啥都明白了,对自己的大姨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不让母亲担心。
李老太太心里也很清楚,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大姐刚开始不知道牛耳尖刀绑了自己的哥哥,事到如今不可能还不知道。刘富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没心没肺,没那个心也就算了,可大姐咋也无动于衷呢?别的事办不了,托人捎句话总可以吧?难道连一个捎口信的人都找不到!唉,平日里都兄弟长姊妹短的,要多亲有多亲,没想到一旦有事了就都躲得远远的,这样的兄弟姐妹,就是再多又有什么用。
李老太太尽管极其伤心,但是话说不出口。如果说出来,就撕破脸了。最后不得不做出违背常理的事情来,只好让儿子去了。
“谁都不知道哪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你去了要是有个好歹,娘以后咋做人啊!”
“娘,俺会见机行事的,不会有事。”
“就你一个去也不行啊,”李老太太又问其他人:“你表哥陪你们去总可以了吧,你们谁去呀?”
依然没有人吱声。
“娘,再拖下去非节外生枝不可,到时候就更不好办了,俺自己去!”
李老太太叹了口气把钱交给了儿子。李文翰把钱往兜里一揣转身就走了。儿子一出大门,李老太太立刻又后悔了,赶紧追了出去。
“文翰,实在不行就回来!别把你大舅要不回来,再…”
李老太太的话只说了一半,喉咙里就又干又涩,后面的话既说不出来了也觉着不吉利,更不希望成为现实,只好打住了。李老太太回到屋里,一看见娘家人又发起脾气来。
“你们咋就不想想呢,你的孩子是孩子,你们心疼,难道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就该替你们去送死!真的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心疼,文翰是外姓人,你们自然不心疼了!这可真是应了一句老话了: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都说养儿防老,养你们这样的儿女有啥用!”
先前,不管李老太太说啥梁老太太都能受得了都能忍住,这会儿忍不住了。
“既然外甥已经去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少说两句,为啥?你们还知道要脸啊!要是要脸,为什么连自己的亲人的死活都不管!要是要脸,应该咋做还用得着俺告诉你们吗!你们自己已经把脸都丢尽了,有这么多梁家庄的人都看见了,俺就是一句话不说还有用吗?你们还有面子吗!”
田野里,呼呼的西北风一阵接一阵,本来就显得十分寥落,这会儿又增添了几分凄凉。李文翰什么也不顾了,他似乎看见舅舅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两眼望着窗外,焦急地等着亲人去救他。舅舅这么大年纪了,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情,那经得住绑匪的折腾,千万别出意外啊。李文翰一边走一边想:舅舅,你可要想开啊,一定要忍者,千万别干傻事,外甥一会儿就到了。李文翰就像离了弦的箭一样直奔刘家寨子,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快到刘家寨子的时候,李文翰发现有一个壮汉子在村口来回走动,立刻警觉起来。自言自语地说:“今天是大年初五天,气又这么冷,人们大都在串门子或者串亲戚,若是没有特殊的事,是不会跑到村子外面来的。”再仔细一看,那个人焦急而又有些不安,立刻明白了,这个人很可能是牛耳尖刀派出来望风的。到了跟前仔细一看,望风的人满脸横肉,眼睛上有一块伤疤。李文翰虽然没有见过刘疤瘌眼,但对方眼睛上的疤瘌和凶神恶煞般的样子告诉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牛耳尖刀的得力干将——刘疤瘌眼,他两眼飞快地左右瞅了瞅,发现没有别的人,径直朝村子里走去。
“老乡,打哪里来?”刘疤瘌眼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问。
憎恨、厌恶一下子涌上了李文翰的心头,心想:“瞧你那德行!你就是再装也装不出好人样来,一搭眼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打梁家庄来!”李文翰用带有怒气的口吻说。
“干啥来了?”刘疤瘌眼料定李文翰是来赎人的,想进一步探探底。
“走亲戚!”李文翰知道刘疤瘌眼只不过是个走卒,所以不想搭理他,边走边说。
“不对吧,是不是赎人来啦?”刘疤瘌眼在后面紧跟着,又嬉皮笑脸地问。
李文翰猛地站下了,瞪着一对大眼愤怒地看着刘疤瘌眼说:“让你猜着啦,是赎人来啦!赶快回去告诉你们的头儿,就说俺来了!”
刘疤瘌不由得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文翰,这才发现李文翰比自己高也比自己强壮,两只眼睛不但瞪得溜圆,而且往外喷着火,吓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文翰压根就没想让他回答,说完就继续朝村里走去。
刘疤瘌眼定了定神,他不相信梁家庄就来了一个人,又四下里瞅了瞅,发现没有其他人,才悄悄地跟着李文翰进了村,直到李文翰进了刘家他才急急忙忙地去报信。
刘家上房,李文翰的大姨眯缝着眼睛盘着腿在炕上坐着,刘富坐在一张破桌子旁边的凳子上,用手托着下巴闭着眼睛好像在想什么。
李文翰进了屋叫了一声大姨。刘老太太以为是牛耳尖刀的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李文翰这才松了口气。
“你看你,把大姨吓了一大跳。大姨寻思是谁呢原来是你啊,你咋就一个人来了,你表弟没有和你一起来啊?”
“又不是来打架,来那么多人干嘛。”李文翰不想把舅舅家的事告诉大姨,浮皮潦草的应付了一句。
刘富不相信舅舅家一个人也没来,也不相信李文翰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一个人到土匪窝里来。但转念又一想,如果其他人也来了也不可能不进屋。再看看李文翰那坦然自若的样子,他糊涂了,不知道这个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的表哥,为什么这么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