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让金县的民工经历了一场生死的考验。进入雨季以后,由于上游降雨量过大,浑浊的雨水如同奔腾的野马汹涌而下,很快就接近了大坝的顶端,一旦决了堤,首先被洪水卷走的是住在大坝底下的民工,很多民工们都没有心思干活了,仨一伙俩一帮的凑在一起议论水情。有的为了以访不测,睡觉时连衣服都不脱,时刻准备着逃命。还有的人甚至公开说,如果水再继续上涨就走人。
李文翰是李家的顶梁柱,如果他没了或者他有个一差二错,李家也就完了。所以,在生死关头,李文翰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而无动于衷,所以,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这天,李文翰吃完晚饭后没有休息,和王振岭去了大坝,边走边观察水情和大坝的情况。王振岭望着肆虐的洪水,忧心忡忡。
“大叔,如果河水再这么涨下去大堤就保不住了。昨天夜里,有的人已经偷偷地跑了。你再看看没走的人,都没有心思干活了,也都拉着架子走呢。大叔,咱咋办?”
“振岭,眼下的情势确实十分危险,有些人走了,有的人也做好了走的准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殊情况,他们的做法也情有可原。”李文翰指着眼前和远处那些星罗棋布的村庄说:“振岭,一旦黄河决了口,这方圆几十里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丢掉性命、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土地被洪水淹没、多少房子被大水冲垮、多少人无家可归不得不背井离乡外出讨饭,那将是一个多么可怕和悲惨的场面!作为治理黄河的民工,要在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处于生死攸关的关头走了,人的良心何在、人性何在,老百姓得多寒心啊!再说了,在这种情况下回去,城关村的人咋看咱?咱如何对他们说?不管别人是走还是留,大叔是红旗手,无论如何不能不顾老百姓的死活临危脱逃,否则就对不起红旗手这个称号。谁走大叔都不能走,大叔要坚持到最后。”
“大叔,在这种情况下走了,俺心里也很不安,也不愿意做不仁不义的人!可是,咱可以不走,你能管得了别人吗?别人都走了,就咱俩不走,咱俩都跳进黄河里去,能堵多大窟窿啊!”
“振岭,咱虽然无力回天,顶不了多大的事,起码能起到稳定人心稳定老百姓的情绪的作用,让老百姓知道,天下的老百姓是一家,在危难时刻,依然有人和他们共同迎战艰险。同时,咱也因为做了应该做的事而心安。另外,王队长有恩于大叔,现在王队长有难处了,大叔不能撒手不管。王队长开会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看看总指挥部是啥意见再说吧。”
“大叔,俺也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走了,太自私也太丢人了。咱爷俩是一块来的必须一块回去,您说咋办咱就咋办,俺听您的。”
“振岭,大叔不是不顾家,也不是那种追逐名利和好出风头的人,大叔是凭着良心去做事。过去说忠孝不能两全,现在大叔才真正体会到啥叫忠孝不能两全,要做到这一点有多么的难。振岭,咱俩即使死也不能都吊死在一棵树上,一旦到了不走不行的时候,你该走就走吧。”
“走不于心有愧,不走也不见得就得死!是死是活,俺都陪着大叔!”
“大叔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之所以让你走,不是因为你怕死,而是因为万一大叔有什么不测,就把你大奶奶和你婶子、你弟弟们都托付给你了!”
“大叔,您千万不要这么想,好人有好报,俺不信咱的命运就差到那种地步!”
李文翰和王振岭在回去的路上迎面碰上了一帮民工。
“老李,眼看大水就要漫过大坝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俺们几个想今天晚上就走,你走不走?”民工甲问李文翰。
“你虽然说今天晚上就走,俺看得出来,你还没有拿定主意。”
“你怎么知道俺还没有拿定主意?”
“你如果真想走的话就不会到大坝上来了,早就走了。你既然还到大坝上来说明你还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走。老乡,说实话,俺也不是不想走,可俺又觉着不应该走。大伙在,大堤还有希望保住。如果大伙都撒手不管,大堤肯定保不住。想想看,如果决了口那可不是死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房屋冲倒了可以重新盖新的,庄稼毁了可以再种,人要是死了还能复生吗?咱们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像咱们一样的成千上万的农民兄弟被洪水夺去生命吗?或者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吗?俺李文翰不是说官话也不是说漂亮话,什么事都怕将心比心,如果咱是这里的老百姓,在这生死关头修大堤的人都走了,咱们会咋想?”
“你说的没错,有些事咱俩想到一块去了,俺不想那么干,所以还没有拿定主意。”
“从古至今,黄河开过多少回口子了,哪一回堵住了?别犯傻了,真要是开了口子,一旦把命丢了,老婆孩子谁管?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在这种情况下,只能保自己的小命了!”一个民工说。
“自己的命固然要紧,但是,如果为了自己过得安逸称心,只顾自己,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活得还有意义吗?不是白来世上走一回吗!想想那些为新中国的而牺牲的人,如果他们按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观念只为自己活着,谁也不流血牺牲,咱们还能有今天的日子吗?话又说回来了,各家都顶着一片天过日子,每个人都有与别人不一样的难处,要说一点也不为己是假的,是说大话吹牛皮,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话又说回来了,啥事不能只往坏处想。如果大伙都下定决心保大坝,兴许咱就能把洪水制服了,既保住了周围老百姓的生命财产,也算为自己和儿孙积德了。再说了,全大坝上这么多县,咱要是走了,不光是咱自己丢人,把全金县老百姓的脸都一块丢了。不管咋说,俺李文翰不走,到最后就是保不住大坝,俺也算尽力了,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李文翰说。
“咱可以一走了之。眼下,全国没有不知道这里的险情的,你回去以后,人家要是问你咋回来了,你咋回答?不仅没脸回答还得背着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名声过一辈子。何况,留下来也未必就是死路一条。”王振岭说。
“咱能和他李文翰比吗,他是红旗手,他敢跑吗?再说了,他嘴上这么说,装装样子唱几句高调给别人看,谁知道他心里是咋想的!千万别被他的那些冠冕堂皇的活迷惑住了,瞪着眼往火坑里跳。回去咱就鞋底抹油——趁早溜之大吉!”一个民工对另一个民工小声说。
“你咋这样看人家呢,俺觉得李文翰说的既实在也在理,你想走就走吧,俺不走了。”另一个民工说。
“老李,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俩说的对,咱无论如何也不能干那种事,俺也不走了!”民工甲说。
其他的人有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李文翰的观点,有的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觉得李文翰说的是对的,但是,还是犹豫不决,下不了决心。
又过了一天,洪水依然继续猛涨,水位很快就会漫过过大坝。更可怕的是,在洪水的猛烈冲击下,有的地段已经出现了塌方,再加高大坝已经没有多大作用了,时刻都有决堤的危险。其它县也有类似的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原大坝的外面再修一道大坝。总指挥部指示各县都要成立抢险队,在三天三夜之内修一条比大坝还要高的足以阻止主坝坍塌的防护堤,以防止大坝决口。金县指挥部任命李文翰为金县抢险队的队长。
“李大哥,任务艰巨、时间紧迫,能不能完成任务?”王队长问李文翰。
“王队长,你放心,大哥就是扒层皮也要完成任务!”李文翰毫不犹豫地说。
虽然抢险队的队员个个都是顶尖儿的劳力和诚实朴实的老百姓,但是,看着摇摇欲坠的大坝,很多人都担心不等到新的大坝修好,洪水就漫过原先的大坝决口了,因而信心不大劲头也不足。王队长和李文翰没指责任何人,他只想用自己的行动来说服大家,两个人拼命地往新大坝上推土。李文翰除了推土,还用他那洪亮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喊号子。休息的时候,为了缓解一下大伙的疲劳和恐惧,就不停的唱大伙最爱听的京剧。大伙都被李文翰的精神感动了,情绪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洪水似乎故意和金县的民工较劲,在大风的推动下猛烈地冲击大坝,眼看着大坝就承受不住了,李文翰不由得焦急万分,他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大坝修得像金县的城墙一样坚固,但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没命地推土,以最快的速度把防护大坝修起来。所以,每车土都装得满满的,把小推车的车轴都快压断了。人的体力和精力毕竟是有限的,这天下午,当他推着满满一车土眼看就要到大坝顶上的时候,只觉着眼前一黑,一头就栽倒在大坝上,连人带车滚了下去。
“李文翰摔倒了!快把小推车和李文翰拦住!”一个民工大吃一惊,声嘶力竭地大喊。
王振岭和几个民工把小推车一扔,赶紧跑了过去把小推车和李文翰拦住了,把李文翰扶起来一看,只见李文翰满脸都是血,身上也有好几处流血的地方。
“李大哥,快回去让卫生员给您上点药包扎一下,包扎完了就不要回来了,就在工棚子休息吧!”王队长说。
“大叔,您太累了,我背您回去!”王振岭焦急地说。
“不用,没啥大事,烧点烟灰抹上就没事了。”
李文翰把烟袋从腰里拽下来,往装了一烟锅子烟,点着了一连抽了几口子后,把烟灰倒出来稍微凉了凉就摸在了伤口上。王振岭几个人也都赶紧抽了一袋烟,把烟灰也都抹在了李文翰的伤口上,血终于止住了,民工们依旧劝说李文翰回去休息。
“刚才是俺不小心没站稳,脚一跐摔倒了。这点小小不然的伤不影响干活,都放心吧,俺没事!”
“大伙知道你是咋想的,你不用担心,俺们几个每人多推一车土也就把你那一份干出来了,绝对影响不了进度!”民工甲说。
“你们也都很累,不是也都在没拼命的干嘛!俺是队长,现在又正是一个人当十个人用的时候,那能因为一点小小不然的伤就跑到一边歇着去呢。乡亲们,咱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就是把命搭上也要保住大坝!绝不能让大坝在咱们手里决了口!”
“老乡们,李大哥说的对,咱们都是五尺高的汉子,谁都不能当孬种!就是把命豁上也要保住大坝!”民工甲喊道。
李文翰和民工甲的话把在场的民工都被感动了,谁都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一边高喊着号子一边拼命地往大坝上推土。
第三天,新的大坝如期修好了,眼看就要决口的大坝保住了。刚刚松了口气,没想到其它地段又出现了险情,谁也说不清这些庄稼汉子们哪来的那么大的精神头和力气,又一连黑白地干了两天,又战胜了一处险情。
过了两天,水终于退了,所有的人才感到是那么的累,两条腿比面条还软,迈一步都很艰难。王队长一宣布险情解除了,谁也没动窝全都就地躺下了,不一会儿,整个大坝上一片呼噜声。
过后,总指挥部给每一个抢险队的成员都发了奖状。憨厚的民工们,似乎把奖状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没有纸也没有布,都用衣服仔仔细细地包起来放在了自己认为最放心的地方。
荣誉对一个人来说,是头上灿烂夺目的光环,是走向成功的阶梯,是谋取功名利禄求之不得的资本。然而,李文翰既是红旗手又是抗洪的模范,可又有谁知道,这些人人都羡慕的荣誉给李文翰带来的只是暂短的荣耀,惹来得却是一连串的麻烦和烦恼。甚至几年后,麻烦依然不依不饶地缠着他。这一点,别人没有想到,李文翰自己也没想到。
黄河涨大水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金县,李老太太、赵金芳听说后都坐卧不安。振铃媳妇当天晚上就没睡着觉,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李家来了。
赵金芳一看振岭媳妇两眼红红的,心里就啥都明白了。但是,在眼下的情况下,无论说多少安慰的话,说得多么好听,对牵挂亲人的人来说都无济于事。何况,赵金芳的心情和振岭媳妇是一样的,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振岭媳妇好。
“振岭家快坐,吃饭了吗?”
“婶子,俺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啊!听说黄河又发大水了,淹了不少地和房子,也不知道俺大叔和振岭他们有没有事!”
“唉,也不知道老天爷咋的了,下了这么多日子雨,别说黄河,连护城河里的水都快出槽了,你想黄河里的水能小的了吗。这两天俺光做梦,每次做梦都梦见他爷俩,有时候还梦见他爷俩,”李老太太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停了一会儿才有说道:“你说,这闹心的事咋都让咱摊上了,但愿他爷俩都好好的!”
“大奶奶,咱这是咋地了,咋越渴老天爷越给咱咸盐吃呢!婶子,要不咱去问问社长吧,看看他知道不知道工地上的情况!”
“行,婶子和你一样也是坐立不安,吃了饭咱就去。”
城关村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黄河发大水的事,而杨占全和钱有利知道得比其他人还要早。赵金芳和振岭媳妇吃了早饭就去了办公室。到了办公室一看锁着门,只好站在门口等着。过了一会儿,杨占全和钱有利就来了,两个人知道赵金芳和振岭媳妇是来打听李文翰和王振岭的情况的,钱有利的脸就像六月的天一样立刻变了,冷冰冰地不屑一顾地瞅了赵金芳一眼,打开门进了屋,杨占全随后进了屋。赵金芳一看钱有利的脸色,知道将会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他不想打听李文翰和王振岭的情况了。
“你看钱有利样子,那脸比吊丧的脸都难看。杨占全也不冷不热,打听也白打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