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关于挑水的事情，杨占全虽然答应派人给李家挑水，但是，赵金芳和李老太太都不是那种见了好处就上见便宜就捡的人，她们打心眼里不愿意享受特殊待遇，哪怕是应该享受的。所以，压根就没有指望社里挑水。话又说回来了，指望不指望是李家的事，兑现不兑现自己的承诺是杨占全的事。杨占全失言了，李文翰走了以后，挑水的事也跟着无声无息了。

好在大成和冬子两个人一有空就过来帮着挑水或者干点别的活，给赵金芳减轻了不少负担。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帮上忙。何况，两个人也不可能天天都有闲功夫，难免有顾不过来的时候。赵金芳又是一个天生的自强自立性很强的人，很理解大成和冬子，只要自己能干既不找大成、冬子帮忙也不找社里，所以，每天都早早的起来先去挑水，然后在干别的活，等大成或者冬子来挑水的时候，发现水缸的水满满的，一些零碎活也都干完了，就啥都明白了。不管两个人咋劝，赵金芳还是一如既往。没办法，两个人只好有功夫就往李家跑，碰上啥就帮着干点啥。

李老太太虽然也没有指望社里挑水，但是，当看着儿媳妇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就想起了杨占全当初说的话，又气愤又后悔。

“他杨占全当初拍着胸脯打包票派人给咱挑水，自打文翰走了，咱家这么多的困难，难道他们一点也没看见一点也不知道吗！不挑就不挑，可你总得有句话吧！总得来看看和问问吧！如今不但没有挑一挑子水，而且问也不问，好像压根就没这回事一样！人凭良心树凭根，为人处世得对得起天地良心，哪有这样说话不算话的！那天俺找他去，问问他说话还算不算数！”

“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没想到，一个社长连这样的事都能做出来，都赶不上一个社员。他既然不讲信用，去问他也没有用，弄不好还有可能惹一肚子气。既然这样，咱也不指望他给咱挑水了，但愿他在别的事不要再变卦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长个心眼也就是了。”

“俺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一个堂堂的社长咋用着你的时候低三下四地说好话，用不着你了，转脸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这样的人能把合作社搞好吗！唉，也怨不着别人，要怨就怨咱太傻了！也不管什么秉性的人，也不想想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就完全相信人家。等知道上当了，明白了啥都晚了！以后再有这事，咱谁的面子也不看，哪怕你说破天咱也不去！算了，不说他了。牲口还倒嚼呢，你天天从早到晚就吃饭的时候坐一会儿，再好的体格也扛不住这么折腾！别去挑了，赶快去歇一会儿吧！”

“俺不多挑，就挑一挑子给孩子洗洗衣服。”

“也不差一天半天的，干嘛非得今天洗，明天再洗！”

“娘，您去歇歇吧，俺去挑水。”李天明说。

“你去挑水？你才多大啊，井那么深，你能从那么深的井里拎上一桶水来吗！谁都别去了，都歇着去！”李老太太说。

赵金芳一看婆婆急得不得了只好进屋躺下了。

李天明虽然躺下了，不过并没有睡着，等奶奶和母亲睡着后，轻轻地爬起来挑起水桶就走了，不一会儿就挑回来一挑子水。

赵金芳迷迷糊糊地听见有往水缸里倒水的声音，以为有人送水来了，赶忙爬了起来，出了屋一看是儿子在往水缸里倒水，脸色立刻变了。

“是你自己打的还是别人帮你打的？”

“是俺自己打的。”李天明一看母亲生气了胆怯地说。

赵金芳知道儿子为什么去挑水，但是，儿子毕竟才十二、三岁啊，还远远没有到能挑水的年龄，万一掉井里还能活得了吗，自己就是再苦再累也不能让儿子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你自己打的？谁让你去打水了！以后不准你再去打水！”赵金芳大声呵斥道。

李天明知道，母亲因为怕自己有闪失才发火的，所以并没有觉着委屈。

“娘，俺奶奶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起早贪黑的里里外外地忙，您也累得连路都走不动了，还得自己去挑水，俺心里不好受。”

“好儿子，娘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你心疼娘娘高兴！可是，从那么深的井里往上拎一桶水，有些大人都很费劲何况你啊！万一不小心掉井里把命丢了，娘还能活得了吗！别怪娘生气，以后不要再做让娘担心的事！”

赵金芳的嗓子嘶哑了，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再也没说什么。

李老太太被儿媳妇的喊声惊醒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了赶忙跑了出来，问清楚事情的原委后，又高兴又心疼又害怕。

其实李天明挑水并不是从这次开始的，学校每年搞勤工俭学都要在学校的四周和城墙脚下的空地里种一大片向日葵和大麻子，还同时在校园里种了不少的花草。每次给向日葵和花草浇水的时候，别人都是两个人抬大半桶水，而李天明总是一个人挑水。最初挑半挑子水，后来，渐渐地就能挑一挑子了。最初挑的水都是护城河里的水，日子长了，李天明就能从深井里面往上打水了。除了给向日葵、花草挑水，每到星期天或者下午放学后，只要老师家缺水了，他就和其他同学去给老师打水。为了不让奶奶和母亲担心，李天明把自己在学校挑水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奶奶和母亲。

“天明，奶奶和你娘都希望你能成为热爱劳动和热心帮助别人的人，可是，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子骨还没长成，还不能干大人干的活，如果不注意伤了力落下毛病，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啊！将来不但你爹和你娘没有指望了，你自己也不会有好生活！即使筋骨都长成了，去干重活的时候也要注意不要伤了力，千万不能不管不顾伤了身体！”想到杨占全许下的诺言，从来不骂人的李老太太再也忍不住了骂了起来：“杨占全话说的天花乱坠，掉过身去就不是他了，咋连点人心都没有呢！”

“娘，这样倒也好，咱虽然挨点累，省得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说闲话了。”

“娘也不愿意让人家说闲话，那是他们自己说的，不是咱强求的！人们常说过了河拆桥，这还没过完河呢就开始拆桥了，这是在做损啊！”

“娘，和他们生气不值得！身子是自己的，气坏了身子就更不上算了，别生气了。这样也好，咱谁的人情也不欠，心里无愧活得踏实，心里素净！”

“文翰在外面吃苦，你在家里黑白地受累，咱欠他们吗？咱谁也不欠，他们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欺负咱吗！”

“奶奶，您别生气了，等俺长大了，俺给您出气！”

“先别想那样的话，等有能力了再说也不晚。以后不要一个人去打水，要去娘和你一块去。”赵金芳又对儿子说。

下半晌放了学，李天明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跑，进了屋放下书包，跑到南屋找了一个竹筐背起来就走。

“天明，你干啥去？”李老太太问道。

“俺去拔猪食菜！”

“你不做作业啦？”

“赶趟，晚上再做！”

李天明到了田间，就四下里跑着拔猪食菜。收工了，别人都走了，赵金芳打算再拔点猪食菜，就四下里看了看，看看哪里有猪食菜，发现不远处有个小孩好像在拔什么，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儿子，就走了过去。

“天明，不让你来你偏来，作业做完了？”

“没有。娘，吃完晚饭再做作业也赶趟，一会儿就能做完。娘，您回去吧，一会儿俺就能拔一筐。您要是不回去就歇歇，等俺拔满了筐一块回去。”

“你一个人得拔到啥时候啊，回去晚了你奶奶该惦记了。娘不累，娘和你一块拔。”

太阳就要落山了，天边挂满了彩霞。赵金芳和儿子拔了满满一大筐菜，赵金芳要背，李天明说什么也不让母亲背，背起筐和母亲一起朝村里走去。村子边上有个很大的水湾，娘俩不一会儿到了水湾旁。

“娘，您等一会儿，等俺把猪食菜洗干净了再一起回家！”

赵金芳也打算歇一歇就同意了。李天明脱了长裤，穿着短裤跳进水里就哗啦哗啦地洗起猪食菜来。赵金芳坐在土坎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微笑，那是一种欣慰的微笑，充满了信心和希望的微笑。李天明洗完猪食菜就向里面游去。

赵金芳担心地说：“天明，里面水深，不要游的太远了！”

“没事，游到对岸也没问题！娘，这湾太小了，将来俺一定要到大江大河或者大海里去游泳！”

“娘还没有看见过大江大河和大海呢，到时候娘也去，娘就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边看着你！”赵金芳兴奋地说。

李天明又游了一会儿，虽然还不没有尽兴，但是，当想到奶奶还在等着自己和母亲回家吃饭时就上了岸，穿上衣服背上猪食菜就和母亲喜气洋洋地回家了。

吃过晚饭，李老太太和四个孙子都睡了，李天明在油灯下做作业，赵金芳在一旁做针线活。过了一会儿，赵金芳就不由自主地打起瞌睡来。李天明知道母亲是为了陪着自己才不去睡觉的，如果自己不睡，母亲会一直陪着自己把作业做完，为了让母亲早一点休息，只好对母亲说作业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自己困了想睡觉，等明天早上再做。赵金芳担心明天早上做不完，非让他做完再去睡觉。李天明说没多少了，明天早上一会儿就能做完。赵金芳没再说什么，躺下不一会就睡着了，睡得是那样的香甜。

李天明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母亲那筋疲力尽的样子反反复复地在他眼前闪来闪去，他很难受，他恨不得明天就长大了，不再让母亲受苦受累。他也想起了父亲，既不知道父亲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父亲在那里怎么样。他想，自己要是会飞就好了，可以天天飞到父亲干活的地方去看看父亲，帮父亲干干活。那样，奶奶和母亲也就不用惦记父亲了。

还有奶奶，岁数都这么大了还黑白地照看弟弟、洗衣服、做饭、喂猪，什么活都干。虽然有时候累的腰酸腿疼，可从来都不吭声，一直忍着。最后他也想到了自己，自己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惹奶奶和母亲生气了，再也不能让奶奶和母亲为自己操心了，要替奶奶、母亲多干点活，尽量让奶奶和母亲多休息一会儿，不能把奶奶和母亲累坏了。

李天明说到做到，从那以后，拔猪食菜、做饭、洗衣服，凡是自己能干的活都主动地去干。同时，他还格外留意水缸里的水，不等水用完就偷偷地去挑水，始终让水缸里有足够的水。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每次都挑半桶。学习也更加用功了，每次考试都几乎全是一百分。不仅如此，在勤工勤学、义务劳动、消灭“四害”等各项活动中也都走在前面，不久，不仅评上了“三好”学生加入了少年先锋队，而且还当上了班长。

对李天明挑水的事，城关村的人都既感叹又愤愤不平。感叹的是，赵金芳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让丈夫去参加治理黄河，十分难得。而对仅仅十来岁的李天明如此有孝心，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承担起本来应该有大人承担的劳动，也不禁感慨万千。同时，对杨占全明知李家有很多困难，并且答应派人给李家挑水，却对李家面临的种种困难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言而无信背信弃义，而义愤填膺。

大成和冬子知道了以后心里很不安，对赵金芳说：

“婶子，俺哥俩知道您是个要强的人，但是，俺大叔就像俺的亲大叔一样，您就跟俺的亲婶子一样，无论帮您干啥都是应该应分的，您千万不要拿俺哥俩当外人！再说了，您和俺弟弟们如果出了事，俺哥俩咋向俺大叔交代啊！以后不管有啥事千万要言语一声，俺哥俩就是再忙也不差那点工夫！”

“你俩不用过意不去，到啥时候婶子都不会把你哥俩当外人。眼下地里的活越来越忙不说，哪家没点活，你们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好在也用不了多少水，一早一晚挑两挑子就够吃两天的，婶子还干得了。放心吧，等婶子忙不过来的时候一定去找你哥俩！”赵金芳说是这么说，但是，从来没有找过大成和冬子。

杨占全不是看不见赵金芳自己挑水，也不是没有看见李天明挑水，但是，谁也摸不清是咋回事，明明知道李家吃水很困难，为什么像压根就没有承诺过给李家挑水一样，不闻不问袖手旁观。也许是忘了，但是，怎么可能忘得这么死，一直到李文翰回来，也没有安排人给李家挑一桶水，也没有对李老太太和赵金芳说过一句安慰的话。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不仅赵金芳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也都不知道为什么，这就是聪明智慧的人类社会的不可思议的现象。

李文翰和王振岭所在的工地离县城很远，周围又没有寄信的地方，再加上劳动十分紧张一点空闲时间也没有，所以，一直也没有给家里寄信。赵金芳不知道工地上的具体情况，各种各样的想象和猜测让她寝食不安。每当刮风下雨尤其是连阴天的时候，常常把着门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出神，担心丈夫和王振岭闹病。希望两个人顺顺当当地把黄河大坝修完，早一点安然无恙地回来。

李老太太也一样，不是梦见儿子病了就是梦见儿子累得起不来了，人一天比一天瘦。每次从梦中醒来，都翻来覆去的折腾大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