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李家的春节虽然过得很平淡，但是很开心。到了阳春三月，赵金芳又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小男孩，大名叫李天志，小名叫三柱。一眨眼的功夫又一年过去了，李家又添了一个小子，叫四柱，大名李天意。这时的大柱，虽然已经九岁了，但是，由于帮着奶奶照看弟弟一直没有上学。

也许是基因的关系，大柱从小就很善良，具有很强的同情心。因此，不管小伙伴家境是穷是富，是当官的孩子还是普通老百姓的孩子，都一视同仁。不但不嫌弃贫穷人家的孩子，还专门和他们一起玩耍，一起拔草、挖野菜、搂柴火，有了好吃的还共同吃。

有一次，大柱和几个同龄的孩子在一起玩耍，发现有一个小伙伴吃的是高粱饼子，看着自己手里的小米面饼子，眼睛里充满了羡慕的目光。怜悯立刻涌上了他的心头，要用自己的小米面饼子换小伙伴的高粱饼子。也许是因为不知道是真是假，也许是不好意思，小伙伴摇了摇头。

“俺是真心的，不是跟你闹着玩！”大柱说着就把自己的饼子给了小伙伴，拿过小伙伴的高粱饼子就吃，还一个劲地说好吃。

“以后你想吃小米面饼子就告诉俺一声，还是你吃俺的俺吃你的。不换着吃也没关系，你尽管吃俺的好了。”

还有一次，一个小伙伴看着另一个小伙伴吃馒头，似乎觉得自己很寒酸，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大柱一位小伙伴馋馒头了，转身就往家跑，回到家对李老太太说自己饿了。

“刚吃过饭才多大会儿，咋又饿了，是真的饿了吗？”

“人家就是饿了吗！您看您，干嘛非刨根问底不可！”

“人不大还学会耍脾气了！好了，奶奶不问了，省得惹得俺孙子生气！”李老太太看了看盛干粮的篮子，拿了一个棒子面饼子递给了大柱。

“俺不吃饼子，俺要馍馍！”

“就一个馍馍了，现在吃了，吃饭的时候可就没有了。”

“吃饭的时候吃啥都行，俺现在就想吃馍馍。”

李老太太只好从篮子里拿了个馍馍。

“奶奶，在馍馍里给俺夹上的荤油和咸盐面。”

“一看你那个样就知道你馋了！”李老太太把馍馍掰开，抹了半勺荤油撒了一点咸盐面。“快吃吧。”

大柱接过馍馍就走。

“干啥去，吃了再走！在外面吃，一旦被风呛着，又该肚子疼了！”

“没事，呛不着！”

大柱一溜烟跑了。大柱跑到小伙伴面前对小伙伴说：“给你，赶快吃吧！背着风吃，如果风灌进肚子里去会肚子疼得！”

那个小伙伴瞅着大柱没敢接。

“你为啥不要，是不是怕俺以后让你还？不要怕，尽管吃吧，俺不要你还！”

小伙伴接过馍馍就大口大口吃起来。

“以后要是想吃馍馍就跟俺说一声，只要俺家有，俺保证能让你吃上！”大柱格外高兴。

大柱也很勤快，小的时候不但帮着奶奶和父母照顾弟弟，还帮着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八岁的时候，就牵着牲口帮父亲翻地、耙地、往回拉庄稼、帮奶奶和母亲拾棉花、刨地瓜、刨花生、刨小麦茬子、玉米茬子、高粱茬子，几乎什么活都干。

那年夏天收完麦子后，李文翰就和王振岭、大成、冬子和其他几个街坊邻居从临县往济南运小麦。当时，李家有一头小毛驴，为了多挣点钱，李文翰就让毛驴在前面拉车，毛驴有的时候不听话，大柱就在前面赶毛驴。麦收季节，温度在三十多度以上特别热，而且来回一百多里路，所有干活的人，不仅都很累，而且后背和胳膊都被火辣辣太阳晒的通红通红的。李老太太和赵金芳都劝大柱不要去干毛驴了，可是，大柱就是不肯，一直坚持到运完小麦。很多人虽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是，都记住了他后脑勺上的八十毛，都情不自禁地说：“你看看，才多大的孩子就知道帮着父亲干活，这样的孩子少啊！”

后来，小车闲着的时候，大柱就练习推小车，不仅很快就学会了推小车，还能推几十斤重的东西。

随着大柱的成长，李家院子里的小槐树也已经长成大树了。大柱格外喜欢这棵比自己小一岁的槐树，就像爱护自己的弟弟一样呵护它，经常给它浇水施肥。小槐树也似乎善解人意，不仅枝叶繁茂，而且树冠圆圆的像一把伞。没事的时候，大柱就爬上去往树杈上一躺，望着树枝、树叶或者天空浮想联翩。当有了知了和蝈蝈的时候，就抓几只回来放在树上，悠然自得地躺在树杈上听知了或者蝈蝈叫。

平日里，李家全家人就坐在树下吃饭、纳凉、唠嗑。这天，李老太太、李文翰夫妇吃完午饭坐在树下纳凉，大柱又和往常一样一纵身就上了树，往树杈上一躺，透过树叶望着天空又想象着一些美好的事情。

“大柱，你想啥呢？”李老太太问道。

“奶奶，俺在想，天上真的有玉皇大帝吗？月亮里真的有嫦娥吗？有人说天上有天堂，天堂什么样啊？人间有没有天堂？”

“奶奶那里知道那些事啊，奶奶所知道的东西，都是听人家说的。祖祖辈辈都说有天堂，到底有没有谁也不知道。至于人间有没有天堂，别人看没看见过不知道，反正奶奶没有看见过。有很多事情，不仅奶奶不知道是真是假，很多人也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奶奶知道有一件事情是真的。”

“啥事情？”

“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是老天爷事先安排好了的，啥时候生啥时候死，应该吃多少饭、穿多少衣、受多大的苦、享多大的福，都是一定的，改不了也躲不过去。奶奶啥也不想，心里就只有你们，奶奶最大的愿望就是你们都能平平安安安的长大，都能成家立业，让奶奶抱上重孙子！”

因为大柱亲身经历的事情或者是见过的事情都有限，又缺乏思考和分析的能力，所以对许多事情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那样都不明白。听了奶奶的话，除了感觉奶奶是那么的疼自己和弟弟外，同时也感觉到奶奶有很多的伤感，奶奶的伤感是什么呢？尽管他很困惑也很想知道，但是他没有问，怕奶奶伤心，以致让他困惑了许多年才明白了。

赵金芳虽然是个农村妇女，但是，小的时候非常向往念书，因为兄妹多家境很困难，结果连校门都没有进去过。她虽然没有文化，经过多年的耳濡目染和思考，让她清楚地知道，一个人如果没有文化，再局限在一个狭小封闭的生活圈子里，不管你改变自己命运的愿望有多强烈，却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奋斗的方向和目标，该往何处走及怎么走。所以，正赵金芳早就下定决心，将来有了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要让他们去上学。而且，能上到什么程度就供到什么程度，绝不半途而废。

“他爹，大柱九岁了，早就该上学了，过两天学校就开学了，让他去上学吧。再不去上学，就把孩子耽误了。”赵金芳说。

“大柱上学的事，俺不是没放在心上。二柱、三柱、四柱都这么小，咱俩还得下地干活，咱娘一个人哪能照顾过来，让他再帮着咱娘看一年孩子，明年再去上学吧。”

“念书学文化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大柱已经耽误了两年了，不能再耽误了。娘的身子骨还行，你们不用为看孩子的事操心。以后不管哪个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都立马让他们去上学，绝不能耽搁！”李老太太说。

“俺长这么大都没进过学校的大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就跟没有眼睛的苍蝇一样东撞一头西撞一头，最终也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生路。你虽然念了几天书，也派不上啥用场，咱俩这辈子只能和土坷垃骨碌一辈子了。现在俺才明白，念书学文化是关系一个人一辈子的大事！到底有多重要你比俺明白！要不国家也不至于开展‘扫盲’运动。还有，很多人都以为早上一年晚上一年没什么关系，哪能没关系呢？现在国家发展这么快，一年一个样，一年后，谁知道会发生多大的变化啊！谁知道会错过多少好参加工作的机会啊！咱不指望孩子们个个都高人一头，但也不能往人堆里一站比别人矮一头。不要再往后拖了，开学就让他去上学吧。其他的你啥不用担心，家里这点活，俺早起来一会儿晚睡一会儿就捎带着干完了，不会耽误事的。”

“那就让他去上学吧。”

大柱一看父亲答应了自己去上学了，从树上嗖的一下子就跳了下来，就大喊俺要去上学了俺要去上学了。

李家虽然不是书香门第，但是，李文翰夫妇懂得耕读和诚信传家的思想文化对一个人乃至一个家族有多么重要，所以，一有机会就对儿子进行传统文化思想的教育，希望下他们都饱读诗书，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就是做不了官也干不了大事，也要做一个忠厚、善良、宽容、行为端正清白的人。

“大柱，娘没有文化，你爹也没上几年书，所以，只能靠种地养活全家！自古以来，那些做的事的人都是有本事的人。本事哪里来的？是读书学来的！你要是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想做大事，就得多学文化！文化越高，本事也就越大，干得事也就越大，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有出息的人！”

“娘，您放心，俺保证好好念书！”

“还有一件事你也必须记住，一个人会不会做事，能不能成事，那得看他会不会做人。不会做人的人，不仅不会做事也成不了事，再大的志向都不过是一句空话。娘不仅希望你们有文化，而且希望你们也要学会做人。就像圣人说的那样要修身养性，把自己修炼成知书达礼、仁义孝道、光明正大、不贪图名利的正人君子！只要你们都光明正大的做人，都有个好前程，娘和你爹不管吃多少苦、作多大的难都值了。大柱，归根结底就一句话，你们将来到底能有多大出息，就看你们自己长不长志气上进不上进了！”

二柱一看哥哥要去上学了，也要去上学。

“你现在还不到上学的年龄，人家学校不收你，等到你到了上学的年龄，一定送你去上学！”李老太太说。

“那得等多长时间啊！”二柱噘着嘴说。

“那还不快吗，再过两年你就可以去上学啦！”李老太太又对儿媳妇说道：“文翰家，孩子要去上学了，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是一件大事，别人家的孩子头一回上学都穿新衣服，都包饺子吃。有钱的人家，都摆宴席请亲戚朋友喝酒。咱虽然不太富裕，但也不能太寒酸了，明天你进城买几尺洋布给大柱做一身新衣裳，让孩子也体体面面地去上学！为了喜庆和吉利，等孩子上学那天，咱也包饺子吃!”

第二天吃完早饭，赵金芳就领着儿子进了城。大柱想想自己就要穿着新衣服——而且还是洋布的新衣服去上学了，乐的又蹦又跳，一个劲地催着母亲快点走。

自己的儿子马上就要去上学了，自己的希望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赵金芳的喜悦更是溢于言表，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娘俩很快就到了布行，赵金芳指着货架上各种各样的布，问儿子喜欢什么样的布。大柱指了指天蓝色的平纹布。赵金芳在心里算了算，买了几尺天蓝色的布，另外又买了三尺花格布，就往回走。

大柱以为母亲买了布就会去买书包，一看母亲出了布行就往回走，根本就没有买书包的意思，着急了。

“娘，还没买书包呢。”

“回到家娘就给你做书包，管保耽误不了你上学用！”

爱美是每个人的天性，何况大柱又是一个非常要脸儿的孩子，他不仅希望和别的孩子一样去上学，而且还希望有一个和别人一样的买的书包。

“娘，人家的书包都是买的，也给俺买个书包吧。”

“好孩子，咱没那么多钱，娘做的书包管保比买的还好看！”

“俺不要自个儿做的，俺要买的！”

赵金芳没想到儿子竟敢不听自己的话，立刻火了。

“大柱！你是不是把你爹给你讲得那些刻苦读书的故事都忘了！”

大柱不吱声。

“说，是不是都忘到脑后去了！”

大柱吭哧了半天说没有。

“那你说说都是什么故事！”

大柱说了几个刻苦读书的故事。

“故事你是记住了，但是，根本没有往心里去！书包非要买的，不给你买就不去上学了是不是！你看看那些有志气的人，比如凿壁偷光，穷的连点灯的油都买不起还想办法读书呢，你现在哪一点不比人家强，你咋就没有人家那种志气呢！”

“娘，俺没说不去上学，俺就是想有一个和别人一样的书包。”大柱胆怯地说。

“为什么非得和别人的一样不可！学习好不好，不在书包好不好，就看你努力不努力！过去有的学生连自个儿做得书包都没有，最后人家不是照样能考上状元吗！现在不兴考状元了讲究上大学，有些人家的孩子没有书包只好用布当书包，过去的穷人家的孩子不是照样能考上状元吗！现在的孩子不是也能考上大学吗！不管是谁，如果不把心思放在念书上，只想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就是给他买个金书包也没用，照样没出息！记住了，以后不准和人家比吃的、穿的、戴的和用的，要比就比念书，看谁念书念得好，听见没有！”

母亲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大柱不敢吱声了。

“看样子你要和娘怄气是不是？大柱，你都这么大了咋还不懂事呢，如果你弟弟都像你一样，由着自己的性子要这要那还得了吗！你算算，咱们家这么多口人，吃的、穿的、用的，再加日常花销和你们上学的花费，得需要多少钱啊？娘和你爹就是累死恐怕也挣不那么多钱。今天娘就给你立个规矩，以后不管啥事，不许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如果你不听话就别去念书了，去种地好了！”

大柱毕竟还是个孩子，有很多东西还不懂，心依然是一颗童心，思想依然很天真。希望自己能和其他孩子一样，既穿新衣服还希望有一个漂亮的书包，按说这些纯真的要求也不算过分。至于其他的事情他没有想过，其实他也不可能想那么多那么远。

话又说回来了，赵金芳又何尝不想给儿子买个好书包呢，但是，她心里始终牢记着两句话：一句是无忧远虑必有近忧；一句是，常将有时思无时、莫将无时思有时。眼下的生活是比过去强了，但毕竟是有限的。何况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么一大家子人，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现在不节俭点，等有了难处又束手无策了。但转念又一想，孩子毕竟还不到十岁，哪能想到这些。自己从来没这么严厉地说过孩子，一下子把话说得这么重，孩子哪能受得了。想到这里，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没本事才让孩子受委屈的，霎时间一股自责涌上了她的心头，眼泪差点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