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躲进一间隐秘的庭院地下室,暮叶反锁上门,点起灯,望向身后的暮梢,面带怒意的斥责道:
“父亲说过,外族人绝对不可出现在药庭!你忘了?!”
“当然记得。”
暮梢无奈道,
“我是故意将她带进来的。”
他还真是打好了算盘!不然怎么会叫他儿子留在外面?
接着,暮梢简单向她说明了来意。她望着躺在木板床上的羽落,很快就搞明白了暮梢来这的缘由。
“你的意思是,要我为她治病?”
她探问。
“只有你能办得到。”
她一个堂堂暮林药庭长,为这个天守女人,治病?
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哥哥能被逐出氏族?能被迫与她分别十年?是不是被迫的都不好说!没准他就是天天想着和这天守女子缠绵,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妹妹!
“休想!”
于是她拍案而起,
“你难道忘了,自己是怎么被逐出氏族的了?!”
他肯定再清楚不过了。
暮林氏族是一个十分注重血统的古老【目像人】氏族,暮林人都长着一头红发,肤色白里透红,外貌特征都有共同之处。暮林人结亲,要么是与远方亲戚通婚,要么就找外貌相近的目像人,就是为了保持那高贵的暮林血统。
即便是目像人,外貌不符,也禁止与族内人通婚,更别说与外族人相爱,那是禁忌中的禁忌。
而她,其实并不是暮梢的亲妹妹。在她八岁那年,她的家族遭到一场灭顶之灾,暮梢的父亲收养了她,两人只是同一血统,却几乎没有血缘关系。
因此,在两人一起相伴长大的岁月里,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年幼的女孩,对兄长产生了别样的感情。
【目像人:历史悠久的族群,其文明历经无数次战乱、大迁徙。男性勇武好斗,女性纤弱聪慧。
部分目像人称自己为“原人”或是“人类”,认为其他族人都是自身的分化。】
这一点,羽落再清楚不过了。
虽然暮梢似乎毫不知情,但羽落可一清二楚。只是从他描述自己妹妹的那些只言片语,她就能看出来些许。
因此,这件事非常棘手。羽落很清楚,她绝不会给自己治病。
“那有什么关系?族规并没有规定,不许给天守人治病。”
暮梢辩解道。
“是和族规没关系!”
暮叶气势汹汹的跑到暮梢跟前:
“你触犯的是族规,她触犯的,是父亲及暮家一系长辈的尊严!要是让人知道,我不仅让她进了药庭,还给她治了病,岂不是连我也要被开除族籍?!”
说完,她凑到暮梢面前幽幽问道:
“我要是被逐出氏族了,谁娶我?你吗?”
这一句话,彻底杀死了暮梢的反驳权。自此,暮梢没了声音。
不亏是暮梢的妹妹,她太了解他的弱点了,羽落暗想。
“咳咳…”
于是,她微弱的咳嗽两声,求救道:
“我好冷…有人能替我倒杯水吗?”
暮叶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
“你要你夫君替你倒去!我才不去。”
很好,看来她潜意识里依然认为替病重之人取水是她的责任,否则她就不会主动开口了。
暮梢起身,在地下室里转了几圈,一滴水都没找到。
“暮叶…哪里有水?”
“唉!笨死了。”
暮叶叹了口气,
“你出去,去圆堡里头,到大厅那儿,有一个小孩在那坐着,你问他要就行了!”
听闻,暮梢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气氛安静了片刻。暮叶来到木桌边,坐下,手托着脸颊,像是在想些什么。
“暮叶!初次见面!”
她忽然坐起身,笑容灿烂的向她打招呼,这一下着实给暮叶吓了一跳。上一秒她还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怎么突然就弹起来了?
“我叫羽落!”
“你叫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暮叶轻哼一声,转过身,不搭理她。
“当然有关系!因为,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
“你说什么...?”
暮叶难以置信的望向她,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精神病人,极为诧异。两人连面都没见过,何来的最为了解?真是口出狂言!
“不仅如此,你也是我世上最了解的人!你是第一,暮梢是第二!我可是比懂他更懂你哦?”
她不懂暮梢?一起住了十年的夫妻了,比起了解暮梢,她还更了解自己?这什么话?这人什么来头?
“来,这个就当是见面礼了!”
羽落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递到她面前,里面装着一支精致的青木笔,还有一叠崭新的【雾蚀杆】。
【雾蚀:一种接触皮制品便会发生特殊反应的物质,可以在兽皮上画出各种奇异闪亮的颜色,十分珍贵,通常只用于制作重要的知识卷轴,或是名画。】
暮叶看着那支笔,愣住了。
身为药师,她通常是不允许离开药庭的,只有得到暮家长老的同意,才能在护卫的陪同下偶尔出去一趟。
世人认为,她是暮林氏尊贵的药庭长,没人知道,她只是个没长大的女孩,抗下了这个年纪不该抗下的重担。她就像一只被永世关在笼子里的鸟雀,只能终日望着天上飘过的云朵,把它们都记录在皮画上。
绘画,画天上飘过的云,是她唯一的兴趣。
药庭的【绝药】,只有药庭长才有能力制作,为了保证药庭能定时产出珍贵的绝药,长老们不容许她有特殊爱好。
两年前,暮家长老来此巡查时,发现她在花园里作画,把她的笔抢走,当着她的面折断了。之后,她再也没能接触到画笔。
【绝药:一种产出自暮林各大药庭的独特稀有药物,通常具有极强的效果,与严重的副作用,例如瞬间提升自身数十倍的力量,但会在药效结束后进入长时间的虚弱状态。】
“拿着吧,这次可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羽落压低声音道。
暮叶悄悄瞥了她一眼,快速的接过盒子,脸上闪过一丝难以遏制的欣喜。她拿出盒子里的笔,小心的抚摸着它光滑的表面。
“你…是怎么知道的?知道我喜欢…画画。”
她低着头嘀咕道。
“因为你是我最了解的人啊。”
羽落看着她认真道。
“最了解…我?怎么可能,暮梢不才应该是你最了解的人吗?”
“的确,我是挺了解他,但我并不理解他…”
说着,羽落躺靠在床上,叹了口气,
“当年那件事,彻底改变了他的性格。”
“被公开逐出氏族的事?”
“嗯。在那之前,我们俩就已经相爱了。但那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自从被逐出氏族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开始疯狂的钻研匠人之道,废寝忘食,终日沉浸在工坊中,我猜…他是为了证明自己,就算不依靠暮林氏,他自己也能成为传奇。”
暮叶知道,暮梢从小就对武器锻造这类知识感兴趣,但一直都没有当作自己的职业,直到被逐出氏族后,他才真正开始成为一名匠人。
“在那之后,他每过十二日,才会从角城回来看我一次,明明我们是夫妻,应该相濡以沫才对…嗯…其实我有想过,他会不会悄悄与你私会之类的…”
“哎?你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我了解你呀——我曾经的情敌。”
羽落俏皮的望着她道。
这句话如雷贯耳,令她大脑一片空白。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底裤都快被她看穿了。
“他不是这样的人。这十几年,他从未和我见过一面。我清楚他的为人。”
她低下头,摸着手中的笔,神色黯然,如同熄灭的灯火。
虽然嘴上说着羽落把哥哥抢走了,但这事都过了十几年了,她早已经放下了。她只不过是个失败者,没人会爱上她,她也不能再爱上别人。
暮林氏有一条严格的族规:一旦身任药庭长,此生就只能孤独终老,不允许再坠入爱河之中。因此这本就是她的宿命,没什么可不可惜的。
“那么,咱俩交个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