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我走了很久,也像我自己走了很久,很累很累…以至于他将我放下时,我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金光照面,四方鸟声。白色古树攀天,阳光从枝叶间隙落下来,像渡满白金光芒的利剑。
风爬过地上柔软的草爬上我的脸。
我的身体爬起来,无头苍蝇似的乱跑,可他跑不出三步之外,有个羽丝做的笼子限制着他,他愤怒着:“为什么杀我,为什么吃掉我!”转而他又冷漠冷静,鄙夷的看着周围,痛恨这个限制他的笼子…而我总觉得有若隐若现的雷声…我不是在这里吗?我不是这个身体吗?我为什么能看到他在我面前,而我却看不见我自己呢?我到底在哪?在他身体里,还是身体外?
我开始焦急,喉咙发紧,越来越渴,耳中的雷声越来越大…它好奇想要告诉我什么……
可此刻,子商却捂住了我的耳朵,他就站在我面前…
“别听,别想,我们在一起。”
“我们?不…我不想再做子商!”我用力推开他。
而子护却丢出两个银环困住了我的双手…
“你想成为谁,决定权不在你。”
“放开我!放开我!”我挣扎着,双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将他的银环打飞,而后我转身跑了,那羽丝做的笼子像开满花的荆棘丛,一边以鲜艳困住我,一边以尖刺伤害我…可它阻止不了我了,我会忍着疼一直向前跑…直到跑离这片白色树林…
白色树林的景色在眼前颠簸,碎掉的阳光晃着眼睛,突然一道红光冲进我的怀抱,我为奔跑调动的所有力气在这一刻被冲散…我沉重的摔在地上,属于这个身体的疼痛一点点攀爬上我的意识,我能感觉到这个身体在绑架我,他强迫让我承认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地上莫名地动,我好像听见大地深处的水流声…
“我不是…我不是!”我用力的大喊,妄图以声音来震慑这意识与身体的纠缠…可是我失败了…意识被强压在不知名的黑暗里,懦弱的子商踩着我的意识,他骄傲的凝视我……
“小宝,你来找我啦。”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看着我…抱着我…
“你长的真恐怖,不过,我都爱。”她起身顺便把我扶起来,抱着我,贴着我,怕我飞走似的。
那个羽珀站在树后,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我慢慢走近他,想质问,想逃离,可在对视的一瞬间,都忘了。
“我长什么样子?”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的问疯娘娘。
她用干净的指尖轻轻在我脸上描画眉眼…细细的眉毛,长长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像个眯着眼睛的狐狸……不像人样,好丑……不过,你是我的孩子,我都爱。”
我触摸自己的脸,摸索着五官:“我不知道自己该长什么样,但一定不是这样……”
疯娘娘拉住我的手,凑近我说:“小宝,能成为人的人本身就很恐怖,恐怖过这大地所有生灵,所以才会用人皮遮挡,否则会吓到别的生灵的。人皮下是各自不同的生命,一个人就是一个种族,他们本质不同,相知就是笑话。”
“若本质不同,为什么要同样用人皮?”我小心的问她。
“那你要问这大地上第一个披着人皮的人了。”她笑着宠溺的看着我。
“人是大地长出来的,最复杂的…”
“不不不…人不是大地长出来的,是拼凑的。”
“为什么?”
“大地都是拼凑的,其上万物都是拼凑的。”
“为什么?”我又问。
“我也不知道。所有关于人类起源的假想,关于宇宙起源的假想都仅仅停留在想法。都是偏执的,都不客观。也许只有看过那一切发生的人才会知道什么是真实。”
“应该说,它们自己记录下来的才是真实。我是说,宇宙和人类自己。嗯…一切都只是相对真实而已。”
她忽的以欣赏的目光看着我:“对啊,小宝,你说的对。它们自己记录的才真实,所以,什么是真相不归我们管,我们只管自己就好。”她抚摸我的脑袋,抚摸我的脸,温柔的表情好像她真的爱我,我也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她,她开口阻止了我:“小宝,你为什么讨厌我呢?我们明明可以说很多话的。”
“我怕你伤害我。”
“我抱着你,爱着你,怎么会伤害你。”
“对,你可以爱着所有人,所有人都是你的孩子,可我就是不愿意让你拥抱我,我讨厌你怀抱,像铁笼,又冷又窄。”
她失望,嘴唇微微颤了颤,手依然稳稳的抚摸我的脑袋:“嗯,天火之灾后的人类已经不是人类了,被烈火焚烧蒸煮,人活不下来的,活下来的都是魔鬼。”
我心头一紧,眼眶炽热:“你说什么?”
她立刻变作飞沙瞬间消失了,决绝的不肯多说一个字。我向前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沙子漫过我的皮肤,划开几道口子,在指缝的间隙,我看见羽珀躲在大树后悄悄看着我。
“她说的是气话吧?魂花,魂花是为谁而开的?为那些在灾难中死去的回不来的人,还是为了我们?”我质问羽珀。
他始终在大树后不肯出来。
我忍不住去找他,然而迈出一步后,我突然踏空…瞬间阳光刺眼,眼泪失去了温度,从我麻木的脸上流下来。
“你又做梦啦?”
一个稚嫩的声音唤我。我转头一看,是个女孩,五六岁的样子,梳着一个马尾辫,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裳,身旁的树上的拴着她的红马。
而我,仍然在白色羽丝笼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