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到了山顶,白色的云雾遮住了视线,我看不见沉鸢的全貌,只看见他们天上的太阳只是一团金沙做的球,它在慢慢流逝,沙成一线慢慢穿过云雾,应当是又落回地上了吧…他们有自己的太阳,自己的月亮,自己的时辰,自己的秩序…老师说,在天火之灾降临前,所有地方,都是这样的。
突然我想快点离开。
总觉得,这样的地方,我还是不来的好。
厚重的云雾下,偶尔会有闪动的光晕,应该是有人在放烟花吧,片刻盛开的花,是被驯服的火药。沉鸢以外,已经没有这样的东西了,每个人每一刻都在苦修,只为了能活下去。若生命没有尽头,将不再有情与爱。所有的情感只是为了传承些什么,生命本身就携带着厚重的历史与前行的密码,若生命不再有尽头,将不再需要传承。老师说过,我们藏在浑厚黑暗的缝隙里,光偶尔略过,只一闪,便灼尽了我们的一生,在这短暂的一闪而过的光里,人类经历生老病死,现在,我们仍然在黑暗的缝隙里,而光,被三百年前的灾难挡住了,不会再照进来了……控制生命长度的光停滞了,生命盲行,在黑暗中会无数次碰壁,而修行是保护生命的垫子,缓冲每次的磕碰。
修行自然是没错的…我担心这灵力来源只在人类所能感知的天地,那感知之外呢?这次是天火,那下次大地如果没有撑住,我们该怎么办呢?离开了这里,我们可还有存在的意义?其他地方,可容许人类存在?
“孩子,孩子!”疯娘娘声音突然响彻山间,她突然出现抱住了我,很紧很紧。
“小宝,别走!别走!陪我说说话…”她的头靠在我肩上,祈求着…泪若断线珠。
“我能活下来,承蒙关爱,但我不属于这里,我得离开,我也不是你的孩子。”
她用力的扯着我的肩膀,强迫我面对她:“怎么不是!你是!”她抓着我的头发,扭动我的脑袋,让我随着她另一只手指向的方向看去,瘦硬的指尖指向树木,石头,山,还有山下的平原:“他是,他也是,他们都是!”
我确信她疯了。她指的,都不算是生命,更谈不上是人。
她突然怀抱我,惋惜的哭着:“你现在执意要走,跟他们一样,都要等到冷冰冰的样子才甘心来陪我吗?你长得这么恐怖,我还是会爱你的……”
“我,恐怖吗?”
我的质疑还没有被解答,就被一阵风带离她的怀抱,是那个男人,他吐出了嘴里叼的一根草对疯娘娘说:“他不走,你不要太紧张了。”
“沉鸢最不值得信任的就是你!你带走了我很多活生生的孩子,然后让他们冷冰冰的回来!”她愤怒的眼睛血红,手臂抬起隔空向男人抓过来,瘦硬犹如黑铁的手掌分离出一个虚影,虚影瞬间落在男人脸上,结结实实的一掌,男人被打掉了两颗牙,一口血吐在脚下的石头上,女人立刻扯下脖子上的棉巾擦拭那一口血渍,男人趁机抓着我的手臂带我飞下了山。
冰冷的气流几乎冻僵了我,男人搓热手掌捂热我的脸后,说道:“走吧。”
前面是我和老师一同来过的地方,云雾缭绕的平原。
我欲开口,他却先开了口:“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倘若有缘你再来,我就把答案都告诉你。”
我沉了口气,还是没忍住问出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他垂下眼睛笑笑,转身走了。
没有回答我。
我只能转身走了。
在云雾缭绕之中,若隐若现的站着一个人影,他着深蓝色衣裳,像天海相接处的暗色,扑来而来的潮冷之气。
我向外走,他向我走。越来越近时,我看清了他,是老师。
我急忙跑过去,粗略的看了一眼便问他:“老师,你去哪了?”
“我去了鹰部,拿了一样东西。”
“鹰部人残忍冷血,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
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忽又想起我被守卫军刺杀之事:“老师,守卫军用一根线杀我,我记得那根线……”
“没事,只是一场噩梦。”
“不,不是的,它发生了,我被守卫军杀了,然后被他带到了天言楼炼药炉!我的弟弟,子护他,他要把我扔进药炉吃掉我…”我尽量压低声音,仿佛就压低了恐惧…
“你在说什么啊?子护。”他平静的看着我。
我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我不是子护,他知道!他只是我的老师,不是子护的老师,在我开口叫他老师他没有反驳时,就证明他默认了我是子商,不是子护!
“老师…你…”
他打断我的话:“应是惊吓过度了。”
这时母亲跑过来,她紧张的察看我的身体,又仔细看了看我的脸,而后如释重负的抱紧我:“孩子你没事就好。”
她抱住了我,不,抱住了子护。
我的心如同被钝刀慢慢割,先是被用力的挤撞,再被压上全部力气砍剁,原来…母亲也会如此紧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和我长着一张脸的子护,一个人爱的是有限的,给了这个,就不能给那个。
他们带我回了天言楼,老师留下照顾我修养。母亲又回寒山去了。
暗沉沉的洞穴里,点着一个粗矿的蓝色火炉,我坐在火炉边问老师:“你去鹰部,是大家都知道的吗?”
“是。”
“你拿了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片黑色半透明的石头,火光透过,里面像有山的棱角。